未来世界 3

a-wei

未来世界 3

a-wei
24年前
#1
第二章
1
我现在是历史学家了,有关这个行当,还有进一步说明的必要。现在我们有了一部历史
法,其中规定了历史的定义:"历史就是对已知史料的最简无矛盾解释"。我记得这是逻辑
实证论者的说法,但是这部法里没有说明这一点。一般说来,贼也不愿意说明自己家里每一
样东西是从谁那里偷来的。从定义上看,似乎只能有一部历史,所有的历史学家都该失业
了。但是历史法接着又规定说:"史料就是:1,文献;2,考古学的发现;3,历史学家的
陈述"。有脑子的人都会发现,这个3简直是美妙无比,你想要过幸福的生活,只要弄张历
史学家的执照就行了。现在还有了一部小说法,其中规定,"小说必须纯出于虚构,不得与
历史事实有任何重合之处",不管你有没有脑子,马上就会发现,他们把小命根交到我们手
里了。现在有二十个小说家投考我的研究生,但我每年只能招一个。这种情况说明,假如我
舅舅还活着,肯定是个倒霉蛋。说不定他还要投考我的研究生哩。
小姚阿姨至今认为,她嫁给我舅舅是个正确的选择,她说这是因为我舅舅很性感。我
说,他性感在何处?她说,你舅舅很善良,和善良的人做爱很快乐。我问:你们经常做爱
吗?她说:不经常。想了一下又说:简直很少做。除此之外,什么是善良她也说不大清楚。
这种情况说明她智力有限,嫁给商人或者物理学家尚够,想嫁给历史学家就不够了。
F也觉得我舅舅性感,但是这种性感和善良毫无关系。她有时想到我舅舅发达的胸大
肌,紧缩着的腹部,还有那个发亮的大刀疤——那个刀疤像一张紧闭着的嘴——就想再见到
他。除此之外,她还想念我舅舅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无声地下垂的生殖器,她觉得在这些背
后隐含了一种尊严。这种想法相当的古怪,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在工作的时间里,她见过很
多张男人的脸,有的谄笑着,有的激愤得胀红,不论是谄笑,还是激愤,都没有尊严;她还
看到过很多男性生殖器,有的被遮在叉开的五指背后,有的则嚣张地直立着;但是这两种情
况都没有尊严。相比之下,她很喜欢我舅舅那种不卑不亢的态度。所以她常到山道上去等
他,但是我舅舅再也不来了。
后来我舅舅再也没去过那个公园,因为他觉得提着裤子的感觉不很愉快。但是他一直在
等F大驾光临。他觉得F一定会去找他,这件事就这样简单地过去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就呆
在家里等着。他们就这样等来等去,把整个春天都等过去了。
夏天快过完时,小姚阿姨决定了和我舅舅结婚。这个决定是在我舅舅一声不吭的情况下
做出的。每天早上她都到我们家里来等我舅舅,但是我舅舅并不是每天都来。等到早上快要
过去时,她觉得不能再等了,就和我一起出去买东西。她穿上高跟鞋比我高一个头,但我不
觉得这有什么,我还会长高呢。结果事实不出我所料,我现在有一米九十几,还有点驼背。
当时我穿了一双塑料拖鞋,小背心和运动短裤,跟在小姚阿姨的背后,胳臂和腿都特别脏。
她教训我说:小男孩就是不像样。女孩子在你这个岁数,早就知道打扮了。我很沉着地说:
你们那个性别就是爱虚荣。这种老气横秋的腔调把她吓了一跳。我记得她老往女内衣店里
跑,还让我在外面等着。等到在快餐店里歇脚时,她才露出一点疑虑重重的口风:你看你舅
舅现在正干什么?我说:他大概在睡觉。听了这话,小姚阿姨白净的脸就有点发黑,她恶狠
狠地说:混帐!这种日子他居然敢睡觉!这是一条重要经验:挑拨离间一定要掌握好时机。
我舅舅当然可能是在睡觉,但是那一天他必然是觉得很不舒服才在家睡觉的。我又顺势说到
我舅舅在想当作家前是个数学家,这两种职业的男人作为丈夫都极不可靠。小姚阿姨听了这
番话,沉吟了半晌,然后紧紧连衣裙的腰带,把胸部挺了挺说:没关系。一定要把他拖下
水。小姚阿姨是个知识妇女,这种妇女天生对倒霉蛋感兴趣,所以是不能挽救的了。
初夏里,F来找我舅舅时,穿着白底黑点的衬衣,黑色的背带裙子,用一条黑绸带打了
一个领结,还拎了一个黑皮的小包,这些黑色使我舅舅能认出她来。我舅舅住在十四楼上,
楼道里很黑。他隔着防盗门,而且一声不吭。直到F说:我能进来吗,他才打开了防盗门,
让她格登格登地走了进来——那天她穿了一双黑色的高跟皮鞋——朝有光亮的地方走去,径
直走进我舅舅的卧室里,往椅子上一坐,把包挂在椅子上,说道:我来看你写的小说。我舅
舅往桌上一瞥,说道:都在这里。桌子上放满了稿纸,有些已经发棕色,有些泛了黄色,还
有些是白色的。从公园里回来以后,我舅舅就把所有的手稿都找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她就
拿了一部在手里。我舅舅住的是那种一间一套的房子,像这样的房子现在已经没有了,卧室
接着阳台,门敞开着。F拿着稿子往外看了一眼,说道:你这套房子不坏。我舅舅坐在她身
后的床上,想说"房子是我弟弟的"(我还有一个舅舅在东欧做生意),但是没有说。他想:
既然上门来调查,这件事她准知道了。后来她说:给我倒杯茶,我舅舅就到厨房里去。F趁
此机会把我舅舅的抽屉搜了一下,连锁着的抽屉也捅开了。结果搜出了一盒避孕套。等我舅
舅端着茶回来时,她笑着举这那东西说:这怎么回事?我舅舅愣了一下,想说:"这是我弟
弟的"(这是实情),但是想到出卖我小舅舅是个卑鄙的行为,就说:和我抽烟一样。这话的
意思是说我舅舅不抽烟,口袋里也可以有香烟。但是F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脸忽然红了。她
把避孕套扔回抽屉,把抽屉锁上,然后把钥匙扔给我舅舅说:收好了,然后就接过那杯茶。
这回轮到我舅舅满脸通红:从哪里冒出这把钥匙来?这当然是从她的百宝钥匙上摘下来的,
算是个小小的礼物吧。
我家住在一楼,所以就像别人家一样,在门前用铁栅栏围起了一片空地作为院子。我们
住的楼房前面满是这样的空地。有人说,这里像集中营,有人说像猪场,说什么的都有。但
我对这个院子很满意。院子里有棵臭椿树,我在树下放了一张桌子,一个白色的甲板椅,经
常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在我身边的的白布底下遮着装修厕所剩下的瓷砖和换下来的蹲式便
器。在便器边上有个小帐蓬,有时我在里面睡上半夜,再带着一身蚊子咬的大包躲到屋里
去。这是一种哲学家的生活。有人从来没过过哲学家的生活,这不足取。有人一辈子都在过
哲学家的生活,当然也是没出息的东西。那一年我十三岁,等到过了那一年,我对哲学再也
没有兴趣。在那棵树下,那张椅子上,我得到了一些结论,并把它用自己才认识的符号记在
纸片上。现在我还留着那些纸片,但是那些符号全都认不得了。其中一些能记得的内容如
下:每个人的一生都拥有一些资源,比方说:寿命,智力,健康,身体,性生活;有些人准
备把它消费掉,换取新奇、快乐等等,小姚阿姨就是这样的;还有人准备拿它来赚点什么,
所以就斤斤计较,不讨人喜欢。除了这两类人,还有别的种类,不过我认为别的种类都属笨
蛋之列。我非常喜欢小姚阿姨那类人,而且我又对她的肉体非常的着迷;每当我想到这些
事,那个茄子把似的小鸡鸡就直挺挺的。但是这种热情有几分来自哲学思辨,几分来自对她
肉体的遐想,我就说不清楚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我对哲学的爱好并不那么始终如一。
我想孔夫子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他说:予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未见"当然包括自己在
内,他老人家一定也迷恋过什么人,所以就怀疑自己。
2
我说过,我十三岁时,十分热衷于小姚阿姨的身体。我甚至想道,假如我是她就好了。
这样我就会有一头黑油油的短头发,白晰的皮肤,穿着连衣裙,挺着沉甸甸的乳房跑来跑
去。这最后一条在我看来是有点累,不过也很过瘾。当然,我要是她,就不会和我舅舅结
婚。我认真想过,假如我是小姚阿姨,让谁来分享我美好的肉体,想来想去,觉得谁都不
配;我只好留着它,当一辈子老处女。那年夏天,蚊子在我腿上咬了很多包,都是我在院子
里睡时叮的。夜里满天星星,我在院子里十分自由,想什么都可以。一个中国人如果享受着
思想自由,他一定只有十三岁;或者像我舅舅一样,长了一颗早已死掉、腐烂发臭了的心
脏。
我还说过,现在我有一张护身符——我是历史学家,历史可不是人人都懂的。有了它,
就可以把想说的话写下来,但它也不是万能的。假如我年纪小,就有另一张护身符。众所周
知,我们国家保护妇女儿童。有些小说家用老婆、女儿的名义写作,但这也有限度,搞不好
一家三口都进去了。最好的护身符是我舅舅的那一种。心都烂掉,人也快死了,还有什么可
怕?再说,心脏就是害怕的器官;它不猛跳,你根本不知道怕。我没见过我舅舅怕什么。
F看我舅舅写的小说,看了没几页就大打喷嚏。这是因为我舅舅的稿子自从写好了,就
没怎么动过,随着年代的推移,上面积土越来越多。我不喜欢我舅舅,但是既然给他作传,
就不得不多写一些。这家伙学过数学,学数学的人本身就古怪,他又热衷于数学中最冷门、
最让人头疼的元数学,所以是古怪上加古怪。有一阵子他在美国一个大学里读博士学位,上
课时愁眉苦脸地坐在第一排拿手支着脸出神,加上每周必用计算机打出一份paper投到全系
每个信箱里,当然被人当成了天才。后来他就觉得胸闷气短,支持不住了。洋人让他动手
术,但是他想,要死还不如死在家里,就休学回家来。后来他就住进了我小舅舅的房子,在
那里写小说;当然也可以说是在等医院的床位以便做手术,不过等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一点。
他自己说,等到把胸膛扒开时,里面准是又腥又臭,又黑又绿。但是直到最后也没人把他胸
膛扒开,所以里面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在上个世纪,谁要想动手术,就得给医院里的人一
些钱,叫作红包、或者劳务费、或者回扣,我个人认为最后一个说法实属古怪,不如叫作屠
宰税恰当。我舅舅对早日躺上手术台并不热心,因为上一次把他着实收拾得不善,所以他一
点钱都不给,躲在房子里写一些糟改我小舅舅的小说。
F看着那些小说,打了一阵喷嚏之后就笑了起来。后来她就脱掉高跟鞋,用裙子裹住臀
部,把脚翘到桌子上,这样就露出了裹在黑丝袜里的两条腿。她还从包里拿出一小瓶指甲
油,放在桌子沿上;把我舅舅的手稿放在腿上,把手放在稿子上面,一面看,一面涂指甲。
这是初夏的上午,外面天气虽热,但是楼房里面还相当凉,后来她涂好了指甲,又分开了双
腿,把我舅舅的稿子兜在裙子里,低着头看起来。后来,她又从包里掏出了一包开心果,头
也不回地递到了我舅舅面前,说:你帮我打开。我舅舅找剪子打开了开心果,递给她。她把
袋口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又把袋子朝我舅舅递了过来,说道:呶。我舅舅不明其意,也就没
有接。"呶"了一会儿之后,她就收回了袋子,自己吃起来。与此同时,我舅舅坐在床上出
冷汗。假如有个穿黑衣服的人坐在我办公室里,把我的电脑文件一个一个地打开看,我也会
是这样。尽管如此,他还是发现那女人的牙很厉害,什么都能咬碎。
我现在想道:在我舅舅的故事里,F是个穿黑衣服的女人,这一点很重要。那一年夏
天,有个奥地利的歌剧团到北京来演出,有大量的票卖不掉,就免费招待中学教师,小姚阿
姨搞了三张票,想叫我妈也去,但是我妈不肯受那份罪,所以我就去了,坐在我舅舅和小姚
阿姨中间。那天晚上演的是<<魔笛>>,是我看过的最好的戏。我舅舅的手始终压在我肩上,
小姚阿姨的手始终掐着我的脖子,否则我会跳起来跟着唱。等到散了场,我还是情绪激昂,
我舅舅沉吟不语。小姚阿姨说,这个戏我没大看懂。什么夜后啦,黑暗的侍女啦,到底是什
么东西?我舅舅就说:莫扎特那年头和现在差不太多吧。他的意思是说,莫扎特在和大家打
哑语。我也不是莫扎特,不知他说的对不对。总而言之,那个戏里有好几个穿黑衣服的女
人,舞姿婆娑,显得很地道。我还知道另一个故事,就是有一家讨债公司,雇了一帮人,穿
上黑西服,打扮得像要出席葬礼,跟在欠帐的人屁股后面,不出半天,那人准会还帐。我说
F穿了一身黑衣服,很显然受了这些故事的启迪。但是这些人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我们欠了
他的帐,也不是人家要杀我们,而是我们不知他们想干什么,而且他们是不可抗拒的。F就
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她坐在我舅舅的椅子上看他的手稿,看着看着举起杯子来说:再给咱来
点水。我舅舅就去给她倒了水来。她把开心果吃完了,又摸出一包瓜子来磕,还觉得我舅舅
的手稿很有趣。凭良心说,我舅舅的小说在二十世纪是挺好看的。但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了。
现在评论家们也注意到了F穿着黑衣服,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这是作者本人的化
身,更确切地说,她是我的黑暗心理。这位评论家甚至断言我有变性倾向,但是我一点也不
知道自己竟然急于把自己阉掉。我认为把睾丸割掉可不是闹着玩的,假如我真有这样的倾
向,自己应该知道。另一位评论家想到了党卫军的制服是黑的,这种胡乱比附真让人受不
了。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想到了<<魔笛>>。但我也承认,这的确不容易想到。
小姚阿姨的身体在二十世纪很美好,到了二十一世纪也不错,但是含有人工的成分:比
方说,脸皮是拉出来的,乳房里含有硅橡胶,硬梆梆的,一不小心撞在脸上有点疼。将来不
知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变成百分之百的人造品。在这些人造的成分后面,她已经老了,作起
事来颠三倒四,而且做爱时没有性高潮。每回干完以后,她都要咬着手指寻思一阵,然后说
道:是你没弄对!她像一切学物理的女人一样,太有主意,老了以后不讨人喜欢。我把写成
的传记带给她看,她一面看一面摇头,然后写了一个三十页的备忘录给我,上面写着:
"1·我何时穿过黑?
2·我何时到香山扫过地?"等等。最后一个问题是:"你最近是否吸过可卡因?"我
告诉她,F不是她,她惊叫了一声"是吗?"就此陷入了沉思。想了一会儿之后说:假如是
这样的话,他(我舅舅)后来的样子就不足为怪了。小姚阿姨的话说明,只要F不是她,这篇
传记就是完全可信的了。这是个不低的评价,因为虽然F不是小姚阿姨,我舅舅还是我舅
舅。比之有些传记里写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他们本人,这篇传记算是非常真实的了。
3
我舅舅1999年住在北京城,当时他在等动手术的床位,并且在写小说。有一天他到公
园去玩,遇上了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F。后来F就到了他的小屋里,看他写的未发表的小
说。这个女人对他来说,是叵测而且不可抗拒的。说明了这一点,其它一切都迎刃而解。F
坐在椅子上看小说,磕着瓜子,觉得很cool。这句话也可以这样说:她觉得很舒服。后来
她决定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就把右手朝我舅舅的大概方位一捞,什么都没捞着。于是她吐出
嘴里的瓜子皮,说道:你上哪儿去了?坐近一点。然后她接着磕瓜子,并且又捞了一把,结
果就捞到了我舅舅的右耳朵。然后她顺着下巴摸了下来,一路摸到了领扣,就把它解开,还
解开了胸前的另一颗扣子,就把手伸进去。她记得我舅舅胸前有个刀疤,光滑,发亮,像小
孩子的嘴唇一样,她想摸摸那个地方。但是她感到手上湿漉漉的。于是她放下了椅子腿,转
过身来一看,发现我舅舅像太阳底下暴晒的带纸冰糕,不仅是汗透了,而且走了形。于是她
就笑起来:哟!你这么热呀。把上衣脱了吧。然后她又低头去看小说。我舅舅想道:我别无
选择,就站了起来,把上衣脱掉放在床上,并且喘了一口粗气。F又看了三四行,抬起头来
一看,我舅舅赤着上身站在门口。我已经说过,我舅舅是虎体彪形的一条大汉,赤着上身很
好看。F又发现我舅舅的长裤上有些从里面沁出的汗渍,就说:把长裤也脱了吧。我舅舅脱
掉长裤,赤脚站在门口。F低下头去继续看小说,而且还在磕瓜子。门口有穿堂风,把我舅
舅身上的汗吹干了。我舅舅垂手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就把手扣在脑后,用力往后仰
头。这时候F忽然觉得脖子有点酸,就抬起头来看我舅舅。我舅舅赶紧垂手站立,F继续磕
瓜子,并且侧着头,眼睛里带有一点笑意。我舅舅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内裤有点破烂。众所
周知,我舅舅那辈人吃过苦,受过穷,所以过度的勤俭。后来她把稿纸一斜,把瓜子皮倒在
了地上。然后穿上高跟鞋,站了起来,放下稿子,拿起了自己的包,走到我舅舅面前说:你
的内裤不好看。我舅舅的脸就红了。然后她又指指我舅舅的伤疤,说道:可以吗?我舅舅不
知所云于是不置可否。于是她就躬下身来,用嘴唇在我舅舅的伤疤上轻轻一触,然后说:下
回再来看你的小说,我折好页了,别给我弄乱了;然后就格登格登地走掉了。我舅舅把门关
上以后,到卫生间冲了凉,然后就躺倒睡着了。一直睡到了下午,连午饭都没吃。
小姚阿姨说,我舅舅的胸口是凉冰冰的,如果把耳朵凑上去,还能听见后面很遥远的地
方在咚咚响。她也很喜欢他的那块刀疤,不仅用嘴唇亲吻,还用鼻子往上蹭。这种情况我撞
上了好几回:小姚阿姨半躺在我家的长沙发上,头发零乱,脸色飞红;我舅舅端坐在她身
边,胸前的扣子敞开了三四个,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只企鹅一样直挺挺。小姚阿姨说,如
果亲热得太久,我舅舅就会很有君子风度地说:我觉得有点胸闷。她觉得我舅舅的表现像个
胖胖的、脾气随和的女孩子见了甜食,非常可爱;但我觉得这种联想不仅牵强,而且带有同
性恋倾向。
我觉得小姚阿姨对我舅舅有很多误解,举例言之,我舅舅说话慢条斯理,语气平和。她
就说:听你舅舅说话,就知道他是个好人。其实不然,我舅舅的每一句话都是按数理逻辑组
织起来的,不但没有错误,而且没有歧义;连个"嗯嗯啊啊"都没有。像我这样自由奔放的
人,听见他说话,不仅觉得他讨厌,而且觉得他可恨。事实上,他非常古板,理应很招女人
厌。但是像小姚阿姨这样的女人,根本等不到发现他古板,就和他粘到一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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