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梦想,何必远方

高级流氓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1)

热血

不知所措的时候,所有的改变都是对的。

2004年2月12日,早上7点,北京西客站,K158次列车。

我和粟智在喧闹中醒来,他有一个CD机,整个旅途都在听西村由纪江。他有轻微的神经衰弱,听钢琴曲容易睡着。我没有,摇摇晃晃,却也睡得安稳。四处打听,找到行李仓库,一共九个大包裹,连DVD和音箱都被运过来,决绝的态度,破釜沉舟的意思。他账户上有4000元。我刚出一本新书,版税不高,买了车票和行李箱,还剩八千多。网上查过北京的租房标准,先对付几个月,应该没问题。

我们在西客站外的路边站着,等我素未谋面的出版社编辑来接。在北京,几乎没有朋友,工作更是无从谈起,落脚的地方只有3天期限。

少年不识愁滋味,似乎并无顾虑。那天风很大,莫名的悲壮。西客站人来人往,编辑迟到很久。我们站累了,坐在包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之前,我在长沙一家新闻网站上班,那是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2003年大学毕业时,我已经出版了两本书,其中一本还带来一些另类的声誉,所以我以为自己在当地算个有些名气的人,找一份体面的文职类工作,应是手到擒来。做了花哨考究的简历,一份看起来耀眼的大学成绩单,两本著作,趾高气昂地去了很多地方应聘。

唯一心虚又惶恐的,是我没有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

幸运的是,没有人知道这事,也没有人相信。辅导员待我如同亲兄弟,能帮我的只是出谋划策。他说,如果问起,你就说因病耽误考试,推迟发证,我给你开证明,理论上不会为难你。有过经验的学长偷偷教我,不参军,不考公务员,问题不大,入职时蒙混过关,基本上之后也不会查,你履历优秀,没人会注意这个。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2)

在电线杆上找了个办证的电话,平常厌恶极了这些随意张贴的广告信息,没想到有天竟然用上了。联系了3个,选了一个听起来更靠谱一些的,谈了价钱,50元一个,毕业证加学位证一共100元。告知相关信息,约好第二天下午在东塘一家超市门口交易。

做了多年乖学生,第一次做这种事,心慌慌的,便叫粟智陪我。他听说后骂我,大学四年,一千多个日夜,花了家里不少钱,最后就值100元?

好像一直就在等这么一个人出现,制止我。我马上打电话跟办证的那人说,不用帮我办,我不要了。对方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我不是个坏学生,循规蹈矩,从来都是其他同窗的榜样,没有抽烟喝酒的陋习,4年一共只爬过两次围墙,甚至还拿过两次一等奖学金。幼儿园到大学,教过我的老师都喜欢我,除了体育老师。大一时考引体向上,没有过,补考也没有过,过不了就是过不了,12个算达标,我只能做2个。体育老师见我没辙,有些同情,让我找家人开个病假条,说骑摩托车摔伤过胳膊,无法进行传统体育锻炼,可以转去特殊班学气功或推拿来补体育课的学分。我照做,去了趟特殊班,都是一群考不过传统项目而装病的校友,也有真正的轻度残疾,待在其间装病人,实在有些不舒服,上了两次便翘课不去了。拖拖拉拉,四年累积了不少未补齐的学分。毕业时,系里查出来,便扣下了我的毕业证和学位证。

还算给我面子,系领导未曾对外透露,还托辅导员告诫我,只是暂时扣下,待我毕业后申请补考,两年内修满欠下的体育课学分,便补发给我。

很奇怪,尽管感激,但好像并没有很想要。这个想法很邪恶,不可以让爸妈知道,保不准真会气病的。

高三时本来想出国,后来因为政策问题没去成,然后又办保送,手续办完,我已经彻底放弃复习,天天走街串巷,还假惺惺跟同学得瑟,唉,其实挺想高考,检验一下我的实力。这话可不能乱说,看吧,让我给说中了,我们那所中学正好当年评选省重点,考察升学率,省里临时下规定,要求所有学生都必须参加高考,取消了连我在内8个学生的保送资格,霉运走到头。那时我已经玩足了2个月,有的教材都已经弄丢了。慌慌张张找回复习资料,又开始埋头苦读,可只剩一个半月就要考了。最后只是勉强上了本科线。

若他们知道这四年寒窗,毕业时竟两手空空,不知作何感想。

粟智说,你办了假证,即便看着能以假乱真,但只要上网一查编号,立马就可知真假。你苦心经营,大堆的奖状和荣誉证书,若最后查出毕业证是假的,便功亏一篑,任你多么优秀,没有诚信,让人看低,获得工作又如何?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3)

垂头丧气。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又说,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我没有毕业证,但我没犯过错,能力也不输他人,愿意要你的单位,会珍惜你,为难你的单位,不去也罢。

辅导员主动找到我,开了个延缓发放毕业证的证明,上面附带了我的毕业证和学位证的编号,说,拿着这个,用人单位打电话来查,我会告知真实情况,他们上网按编号查,也会显示你的毕业证信息,只是你还没有拿到,先把工作搞定,其他以后想办法,不碍事。你简历漂亮,我想,会另当别论的吧。

一瞬间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踏实了,于是又骄傲起来。脑子里自动过滤掉毕业证的困扰,觉得自己优秀极了,挑剔得很。就业指导中心的老师打来电话,说电信部门招聘,待遇优厚,他推荐几位不错的学生,其中有我。我听后皱眉头,礼貌地婉拒说,体制内的工作,不适合我,硬生生推却了。

宿舍的兄弟骂我,傻啊,放着铁饭碗不要,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我不屑,勉强自己才傻呢。

没有目标单位,大致的幻想是:光芒照人,毫无市井气,吟风弄月,咬文嚼字,即是一天的工作。倘若真实现,那才是最大限度地发挥我的才能。

奔走来去,现实很残酷。每家看起来都对我有兴趣,问长问短,我表现也诚恳积极,他们说会联系我。每个这样说的单位,我都在本子上小心翼翼打上一个勾,表示可以静候佳音,但事实上,他们最后都没有联系我。

辅导员暗示我,有些事业单位招聘只是形式,纵使再优秀,也是很难的。你是师范生,干脆随大流去教书。你实习教课评分不错,回老家或许可以拿到正式编制,国家养你到老。末了,他还劝我,人生嘛,不过是个不断认命的过程。

连番打击,疲惫不堪,所以还真的心动过。但想想中学时的那些老师,同一个讲台站一辈子,送走一批又一批,任学生们天涯海角追逐梦想,自己却站到头发落雪,腿脚弯曲。于是最终还是被自己的倔强制伏了,坚持留守长沙。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4)

可以认输,但不认命。第一个单位是在学校官方招聘信息上找到的,一份发行量不大的报纸,叫《当代商报》。先从实习做起。投简历,草草面试,也没有要看我的毕业证,复印了身份证就通知我第二天来上班。

报社在曲折的巷子里面,陈旧简陋,摇摇欲坠的两层楼。编辑室与发行部也并未划分开,感觉粗糙随意,彼此间也没有交流。没有我的工位,就四处找琐碎的事情做,以免尴尬地呆坐着。

有几个编辑部。我所在的编辑部主任一口浓郁的乡音,办公室的人分别是他的女儿、侄女和情人。他们上班也无所事事,抽着烟,聊着只有他们懂的八卦,我这个外人显得分外格格不入。大约两周后,主任调我去广告部,说如果能谈到两单就给我转试用。我骄傲又倔强,却也得无奈地对着黄页一个个拨过去,说着一样的话,边说边环顾四周,声音越说越小。我还偷偷发短信给父亲,有没有朋友是做生意的?有钱吗?需要投广告吗?帮帮我吧。幼稚得可笑。

常问自己,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变得如此糟糕?

自然不会待太久。那报社没多久竟真的倒闭,主任的去向我当然不得而知,也许会在另一个办公室,和他的侄女聊着彩票,吐着烟圈,悠然依旧。这世上本就有各种活法。

我有些急了。找《都市报》副刊部的编辑明明,问她有没有适合的工作,打杂跑腿均可,只要让我待下来。大学时常投稿给她,对我亲和委婉。我们约在附近的餐厅吃饭,她说,多写稿来,稿费可以补贴一些生活开支,至于工作,编制已满,无能为力。记得后来,我离开长沙时也与她在同一家餐厅吃饭。她鼓励我,在外漂泊,练就一身本领便回来,到时再试试能否帮上忙。记得她一直微笑说,年轻时也曾向往北京,因为爱的人在那里,却没有勇气去追寻,于是变成悔至今天的痛。

终于,父亲拜托了省委的朋友,让我去一家新闻网站面试。离我住处很远,需要转两趟公车。正是烈日当头,我被烤得无精打采。或许是连番的打击,让我并没有太多信心,只是觉得既然有了希望,不去争取一下会是个遗憾。那时,同学们都陆续找到了教书的工作,黄瑾和童童都考上了湖南电视台娱乐频道,我形单影只,觉得自卑。

面试后第二天,他们竟然打电话给我,说可以直接试用,想必是父亲的关系有些用处吧。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5)

办入职手续,填了一沓表。人事部的负责人把我的相关证件复印了一份,然后问我,毕业证呢?我不敢出声,把辅导员开给我的证明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他看了看,头都没抬,又还给我。

我手足无措,问,办完了吗?

他懒洋洋地说,办完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老老实实地问,我毕业证还没拿到呢,这也行?

他有些不耐烦,证明不是让我看了吗?快回去吧,下周一来报到。

开开心心地走了。

几年后看《奋斗》,开篇便是没拿到毕业证的大学生跳楼自杀,有些不解,不知是他太偏执,还是我缺心眼儿。连死也不怕,为什么害怕缺了一个小小的证?这么大的勇气,还不够打败这么不值一提的挫败吗?也许我天性乐观,所以也能换来些好运气,之后的每份工作,似乎都未在意我的学历,我也大胆地在履历表上本科那一栏打上勾,从未被质疑过。多年后创业,生意场上驰骋,更不会有人再留意我的学历,只是偶尔会想起我的辅导员。他在我毕业后几年,每年都会提醒我回去重修体育课的学分,语重心长地说,四年啊,为的不就是这个证吗?我心怀感恩,却一直未能赴约;直到今天,我仍是一个没有大学毕业证的人。不知我的毕业证和学位证,现在是不是还被锁在哪个冰冷的抽屉里,怨恨主人对它们残忍的遗弃。

正式在这家网站上班了。同事谦和,领导体贴,都很好。在我看来,只要不拿毕业证为难我,就千恩万谢了。

只是我面试的新闻部,却把我安排在最不受重视的社区管理部,理由是新闻部编制已满,应届生应从低做起,循序渐进,能更快了解企业文化。每天的工作是管理论坛后台,有些不得当的帖子及时删除。试用期月薪800,转正后1000,但扣除税费和保险,竟然比试用期还要低。早上8点半打卡,晚上12点才能离开。没有周末,没有班车,打车回家,一个月下来所剩无几。尽管如此,当时看来却是一份极好的工作。网速够快,没有业绩压力,空调吹得犯困,闲暇时写写小文,也没人管。传说员工都是干部子弟,来养老赋闲,所以少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偶尔还换来领导的意外赞许:咦,你的东西写得不错嘛,听说你以前是个作家?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6)

竟然也待下来了。

早上起来在街口买两个包子,一杯绿豆粥,边吃边等车。每个月微薄的薪水剥夺了我血拼唱K的权利,于是多了时间创作。写专栏,出书,我尚算勤奋,所以每个月尚有结余。平时可以看电影,买双好看的鞋,回老家在父母面前显摆,还拿出红包塞给他们,不要,硬退还给我,我也厚着脸皮狡黠地笑着收好,觉得省了钱可另作他用。

我看上了一双三叶草限量版的鞋,一千多元,买了就没钱吃饭。每次去逛,逛着逛着就走到了那家专卖店,摸一摸,看一看,然后搁回原处。粟智说,要么就买,要么就不要看了。我开玩笑说,多摸几次,摸旧了,或许就能打折。

公司点盒饭,都点十块的,我点十五的,多一个荤菜和汤,因为觉得工作已经不如意,何必亏待自己的胃。他们啧啧议论,说我定是富二代,工资少得可怜,吃饭竟如此铺张。可明明只是多了五块而已嘛。

每晚12点下班,总能遇见趴活儿的出租车司机常德籍小哥。

他说,真羡慕你。

什么,羡慕我?

对啊,这么高档的写字楼,里面很气派吧,真想进去看看。

有什么气派的,你自由自在不挺好的吗?

他年轻骄傲,哈哈,谁想一辈子开出租啊。

沉默。心里在说,开出租也好,写字楼打卡也罢,还不都是漂泊人生。离开家那一天就变成了王家卫电影里的那只无脚鸟,一辈子也无法栖息,停止飞翔的日子就是生命的终点。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7)

没有租房。粟智家在长沙,好友钟林在电视台当主持人,台里给他安排了住处,于是我在他们家轮换着住,居无定所。反正也没什么行李,几件衣服,几本书,再给我一把剑就可以浪迹天涯。

偶尔聚会看碟,聊着未来,还在家用电饭煲做火锅。没有砧板,铺一张塑料桌布,小心翼翼地切午餐肉;没有碗,用一次性纸杯,省了麻烦,还不用洗,吃完把桌布一裹,全部扔掉。缺了可乐和甜点,就打给千惠超市,麻烦送来会展中心员工宿舍,南栋605。

夜晚散步,走在家门口的小路上,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也会隐约感到不对。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个命题太大,我不会去深究,总之先安稳,养活自己,已是幸运。即便明知心很大,梦想却很遥远,那又如何?无法反抗,甚至有点害怕改变,有点逃避的意味。当然也知道不会一直如此,只是不确定那一天何时才会到来。

这时最惊喜的收获,便是发现自己的底线无限,期待中光芒照人的生活并没有实现,卑微得像一粒尘埃,竟然接受了。日复一日,也无所谓自己最引以为豪的才能。因为,什么是才能,我已概念模糊。

粟智在湖南经视做实习编导,月薪500拿了快半年。那时经视很难进,传闻有人实习一年,每三个月提出一次转正申请,却仍然只能倔强地留下来继续等,最后还是落魄离开。然而,他竟然转正了。当时《放肆娱乐》是省城知名的娱乐资讯栏目,收视极高。制片人郭晓华赏识他,觉得他审美能力不错,肯吃苦,低调温和,人缘好,视作得意门生。团队默契快乐,笑点一致,算是温暖的归宿,理应知足。

但他仍不甘心如此。后来,他说,好像有种奇妙的使命感告诉他,必须离开长沙。

他问我,去不去北京?

我没听清,干嘛?

他一字一顿说,去北京,工作。

我好像也有那种奇妙的使命感,几乎没有思考,就说好。隐约感觉有个巨大无形的手掌拍着我的肩膀,传递给我特别的力量,觉得那一天就快来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8)

辞职那天,依然站好最后一班岗。12点下班,出门,漫天星斗。回头看这栋大厦,夜色里竟然变得如此温柔美好。再见。

我上了常德小哥的车,他问我,怎么这么兴高采烈?我说,我辞职了,准备去北漂。他有些惊讶,说,今天不收你钱吧,我们这辈子怕是见不着了。

快十年,没再见过他,不知他是否还开着车,每晚在写字楼下趴活儿。希望他能有机会去气派的写字楼工作,西装革履,意气风发。

第二天,粟智说要庆祝我大胆离职,去附近一家海鲜大排档吃蟹,然后拿出一个盒子,说是送我的礼物,感谢我毫不犹豫地支持一同赴京的计划。拆开,就是那双三叶草的限量版球鞋。一时语塞。

过年。吃饭。告别。喝醉。拥抱。一路向北。编辑终于来了,他叫王海燕,来北京之前我并没有见过他。

他初入行,在一家民营出版公司工作,跟我签了一本书的合约,听说我来北京找工作,出于编辑对作者的爱护,为我租了辆金杯。

9个包裹把车塞得满满的,我和粟智坐在包裹中间,看着窗外倒退的高楼,相对静默。路上不堵,还来不及感叹,就到达了目的地。我们暂时借住在好朋友潘峰的家里,在定慧寺,他与朋友合租。

潘峰只比我们早来几个月。他是湖南电视界的前辈,曾提携过李维嘉,又担任湖南台节目《大当家》主持人,兼任湖南经视节目部副主任,曾在湖南红极一时。事业高峰期,他放着长沙的豪宅不住,远赴北京,在一家广告公司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中午拿着饭盆去食堂打饭,跟三五同事边吃边聊,云淡风轻,乐在其中。我问他,这算苦修吗?他说,那些虚荣的东西不会带来什么,在湖南的工作进入一个瓶颈,不知道怎么前行,我总觉得,这种不知所措的时候,所有的改变都是对的。

在客厅放个席梦思,铺个床单,我和粟智就先住下了。因为是合租房,所以不便久留,第二天一早便去办手机卡,去网吧分头查询租房和招聘信息。

抄下了十多个租房中介的电话,正准备一个个联络,潘峰打给我,说他有朋友的室友搬走,空出一间房,想找人分摊房租。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9)

那个朋友叫刘涛,东方卫视驻京的记者,后来去了华谊做经纪人。我们同为湖南人,都来京不久,都在湖南电台做过DJ,有很多共同的朋友,聊起来不生疏,算是惺惺相惜。晚上我和粟智就搬去,取钱付房租,算正式住下,倒是省了去看房的气力。紫竹桥附近的老式小区,门户时常在打瞌睡。旁边有条干涸的护城河,沿边种着矮冬青,一片破旧的平房。那是我对北京最初的记忆。

我们的房间略大,日光灯是坏的,修过几次,说是线路问题,很麻烦。索性放弃,去宜家买来几盏台灯,同时打开,也光芒满屋。

两人洗洗刷刷,扯了几米格子布,钉好垂下来,就算是窗帘,台灯歪歪斜斜地照着,有种莫可名状的美。拍照发给黄瑾和童童,有点得意地说,我的北京生活。他们高呼说,你不是说计划受苦吗?却住得像天堂。

天堂之所以是天堂,是因为没有人曾抵达吧。

照片上是看不出来的。那洗衣机是坏的,总洗着洗着就停了,拍拍它才继续转动,用力必须刚刚好,重了轻了仍不动;暖气不够热,房间通阳台的门透风,塞很多抹布才算严实,二月春寒,常被冻醒;客厅只是一个过道,放了个三人座沙发和电视机,侧身才可勉强走过;老楼房,不隔音,哭天喊地声夜夜传来,被子一拉,蒙上头数羊,努力睡着。

容不得挑剔,否则就得在这寒风凛冽的北京街头满世界找房,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骗,而且没有时间。

工作还没找呢。工作比我想象的要容易许多。粟智在湖南台有工作经验,还有台里的推荐信,时任湖南经视节目部主任的龙丹妮还在信中说,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那时她还在地方台苦干实干,并未显山露水,但在电视圈里已是权威,有她签名的推荐信更容易被重视。

那时,北京的电视行业还处于比较传统,又急于拓新的开创阶段,需大量吸收新鲜力量,在湖南台锻炼过的北漂电视人都很受欢迎。粟智很快在一家传媒公司找到了工作,做一档日播娱乐新闻节目的记者,没有底薪,凭工作量计酬。公司的副总裁沈婷昭对他印象很好。她热情温柔,善于沟通,在业内颇有名望,正赶上公司扩编,她广纳贤才,俏皮的同事私下给她取外号“沈不停招”。她对湖南电视人情有独钟,是大家亲爱的昭昭姐。

我原本不急于工作。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10)

打给父母安抚他们,说一切均好,需要一点时间适应,有新的作品要写,所以过些天再考虑工作的事,不缺钱。

陪粟智去公司,遇见昭昭姐,简单问了我的情况,知道我写过一些东西,又是湖南人,问以前在哪工作。我撒了谎,说在长沙一家新闻网站做新闻稿件编辑工作。

她说,来我们公司试试吧,做娱乐新闻的文统,和以前差不多,看看口播稿,略作修改,有兴趣吗?

我还想客气一番,粟智抢着代我答应,说,他求之不得,快道谢。

我结结巴巴赶紧谢过。

事后问他,你倒好,比我还着急。

他说,公司离家近,可以一起上下班,省了一家家去面试,领导直接邀请,有这等好事还想什么?

大概有一个月的试用期,安排我去另一个节目先学习文统的工作流程。领导叫小胖,湖南人,冷面,言辞犀利,批评下属不留情面。他和另外三个同事在一间狭小的办公室。我问候过,他们应了一声,并没有搭理我,继续忙碌。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工位,甚至连加一把椅子的空间都没有了,我只好傻傻地站着,听他们交流、争吵、闲聊,更多的是各自沉默。插不上话,有点委屈,就这么一直站到下班。不能离开,离开便意味着拒绝学习,也不便去跟昭昭姐抱怨,那间屋原本也容不下另一把椅子,而他们似乎也并没有义务教我什么。

站了五天,每天上班几乎是扮演一天哑巴,然后拖着酸痛的腿回家。第六天,小胖没有回头,却突然说,过来。

我抬头环顾四周,仍站那里,有点茫然。

说你呢,过来吧。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11)

才意识到是在叫我,赶紧凑过去。他打开几篇口播稿,为我示范,这样,这样,再这样。我鸡啄米似的点头,心里不知多开心。

一个月后我进入粟智那一组,正式转为试用。工作时间是晚上六点到早上五点,日播节目,没有周末,工资不高,刚刚好够养活自己。我很高兴,发短信给小胖,说,谢谢你,我学到很多。他没回我。后来很多年都没见过他,也不知他近况,但有一天他曾给我发邮件祝福,提到当年我站在他身后的那一个月。他说,没见过这么老实胆怯的小孩,隐忍又固执,预感前途一片光明。我回邮笑道,那你面若冰霜,也不拯救我。他依旧犀利,说,你也知道房间小,我唯有叫你滚出去,那你能学到东西吗?

后来听说小胖的团队已经各奔东西,有的在做电影编剧,有的去了《壹周立波秀》,有的已转行,做了普通的观众,闲时看看综艺节目,不负责任地吐槽一二,再没有夜夜苦战机房的压力。作息成为很恼人的问题,每天睡到下午起来,粟智出去采访,我走着去公司,在楼下草草吃一碗拉面,等到早上下班再和粟智去吃烤串。一天两顿,总觉得吃不饱睡不好。公司常常会在凌晨提供夜宵,包子、春卷和小米粥,我反应慢,又矜持,一群人拥上去,剩一勺小米粥的残渣,看了看,没胃口。

总算安定下来,也懒得抱怨。北京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打电话回去当然要吹吹见多识广的牛,虚荣心茂盛得火树银花。

粟智比较辛苦,拍摄的新闻条数核算工作量来计酬,但他是新人,没有新闻线,只能靠自己积累,或者昭昭姐偶尔帮忙介绍一些活动窗口给他,让他保持一定的薪资水准。不过他好强,又有生活的压力,我们常半夜折腾,翻遍娱乐网站,研究新闻线索。

有天看到新闻说,演员黄老师将在北京登记结婚。商量后觉得,若能在登记当日采访到他们夫妇,应该是一条轰动的独家新闻吧。关键是,公司规定,这类独家有一千元奖金。

大清早,粟智便扛着机器跑去朝阳区民政局。因为完全只是碰运气,于是也不敢申请摄像师同去。中午他失落地回来,说,白跑一趟,等了几个小时,他们没来,不过我跟民政局大妈聊成了朋友,留了电话,说有消息通知我。

下午两点左右,电话响了,居然是民政局大妈。来了来了,黄老师来了,你赶紧的!还在补觉,他一跃而起;我说,赶快赶快,而他也兴奋地念叨着,一千元,一千元。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12)

那条新闻理所当然成为了独家,1000元奖金也拿到了。粟智表现得有理有节,黄老师夫妇婉拒采访之后,他仍报以热烈的祝福,还在大妈的帮助下拍到了夫妇宣誓领证的画面,显得温馨却不失新闻点。播出后收视喜人,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全国媒体的狂轰滥炸。那时国内的娱乐新闻仍中规中矩,尤其是电视媒体,基本都是发布会上的套话和剧组花絮,鲜见这种偷拍素材,关于娱乐记者的新闻道德素质的热议继而由此展开。

节目不可避免地火了,开大会领导表扬,这就是娱乐圈的规则。但粟智并不开心。

他说,结婚本是私事,被拍的人并不想公之于众,我却为了这一千元奖金做了这件让人不开心的事,未来是不是要一直这样下去,变成我的所谓事业呢?

这个疑问埋下了我们渴望转型的种子。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有趣的经历,希望未对黄老师夫妇造成伤害与不便。

多年后,他们夫妇受邀做客我们自己公司旗下的节目《Lady呱呱》。我逗粟智,要不要去握手言和,给一句迟来的道歉呢?他笑笑说,不必了吧,不过,这一期的内容,记得祝福为主吧。

于是果真祝福为主,相谈甚欢。录完之后,团队与他们合影,粟智上前握手,但不发一言。时隔多年,黄老师笑脸相迎,全然不记得当年偷拍他的记者就在面前。

我知道粟智的举动,只是一种释怀,他心思单纯,想还人一个开心的画面,不想留有遗憾。抵京到开始正式工作,不到一周。

匆匆忙忙地活着。节目收视不错,业界赞许声很多。几近不见天日的时光,年轻似乎也扛得起。忙碌时饿了,可以一直忍,忍到后来居然也不用吃了。

公司离家步行十五分钟,下班都在凌晨四五点。有段时间很恐怖,沿路贴满了杀人犯的通缉令,那凶恶的眼神仿佛直勾勾盯着你。两人结伴回家,几乎是不顾一切地飞奔,一秒也不敢停留。后来报纸上说那杀人犯在海南被逮捕后我才松了口气,可以放心大胆地大步走回家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13)

有一天,凌晨5点左右,天未亮,因为太累决定走护城河边的小路,没有路灯,阴森可怕,我们并肩走着,故意说话很大声,给自己壮胆。走到一半,发现有两个男人脱了上衣正挥舞锄头挖地,你一下我一下。两人旁边躺着一个女的,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了。我很紧张,不敢出声,我感觉粟智也很紧张,他拉拉我的衣角小声说,快走。我们屏住呼吸加快速度,走了两步,发现前面是一辆吉普,旁边堆放了几个麻袋,歪歪斜斜,显得神秘。

我们绕过车,那几个人也没搭理我们。等走远了点,我们对视一眼,月光下看到他神色慌乱。他低声说,数一二三,马上跑。

一,二,三。

数完,我们开始疯狂地奔跑,也不对话,只是拼命跑,风声在耳边作响,五分钟后到了家,我们还有点六神无主,他问,要不要报警?我喘着粗气说,不知道。然后一片沉默。因为太累,我们竟然就这样大汗淋漓地睡着了,也忘了报警。

第二天白天,因为好奇心使然,我们重走了那条路,结果发现那两名男子挥舞锄头的地方,多了一个巨大的广告牌。我们相视大笑,互相嘲笑着对方的胆小。

小区安保不严,流动人口居多,住得不算安全。

还有一次,一人在家,有人急切地敲门。问是谁,说是公安,我不相信,不肯开,对方把证件从门缝里递进来,确认身份后才把门打开。两个人,一个穿制服的是公安,另一个男人满头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公安问那男人,是他吗?男人摇摇头。然后说,打扰了,走了。我站在原地,门敞开着,凝视着地上的一摊血,发呆了很久。那流着明晃晃鲜血的头,闭上眼就会再次出现,像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来北京两个月,第一次跟粟智说,回去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好了也可以,不是非得在北京。

那一天,我们失眠了,聊着这两个月的种种,既爱又恨,这个偌大的北京城,真的就在这里了吗?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14)

就在第二天,我们在长沙相识的湖南台领导周先生来京,电话约我们在香格里拉见面。他已离开湖南,去了一家香港的境外电视台任台长,运筹帷幄,正大规模举贤纳士。听说我们在北京,趁出差的空档相约一聊。他开门见山,问我们肯不肯去协助他,工作地点在深圳,境外台空间大,待遇好,只是工作地点在广东,若我们点头,又得大费周章地转战深圳,要下一番决心。

他说,这么年轻,背井离乡来北京,有勇气。但深圳离长沙近,想回湖南,分分钟。

整个见面不超过半小时,他匆匆离开,走时说希望三天内得到我们的答复。

很纠结的三天。

打电话和家人讨论,说深圳温暖干净,虽然治安相较北京略差,但饮食属南方口味,服务也讲究,很好。粟智则打给了湖南经视的老领导晓华姐,听她的建议。她说是个机会,但要谨慎对待。打给深圳的朋友向丹,嚷嚷说,把家里收拾干净,我要来借宿了。打给黄瑾,我马上就要离你们近一点了,开心吗?

我们都没提这件事,严重的拖延症,不愿面对,不愿决定。第二天就要回复周先生,去或不去,不能再踌躇不定。

似乎默契地决定了去。逛街走很远,什么也没买,突然就把自己当成了即将离别的游客,想要尽快记住这里的每个颜色。

所以北京真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过路景点吗?

晚上我们看完一场电影,走着回家,终于忍不住要商量了。摆出利弊,一条一条思考。

粟智沉思一会儿,说,不走了。

为什么?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15)

我们离开湖南,所有的地方便都一样了,注定是一辈子的过客。相比那些住在地下室,拿着报纸看就业信息的北漂同路人,我们已经是幸运儿。未来还会有更多的选择和诱惑,我希望有一天我们对于自己未来的改变,是因为我们足够好,而不是因为我们不太好。

一段话说得我热泪盈眶。

我们婉拒了周先生,决定留守北京,理由是,若才来就离开,对不起自己当初的决心。他也理解我们,全是祝福。后来他与我们结为忘年交,微博上时不时互动交流,看他闲暇时创作的诗篇,很有些大气磅礴的感觉。

我们继续着周而复始、昼夜颠倒的生活,并相信总有一天会改变。临近五一假期,接到电话,是光线传媒的一个制片人,问我下午有没有时间,他们的副总裁李总想见我和粟智。有点诧异。

因为是竞争公司,我和粟智低调赴约,选择了附近的咖啡厅。当时两家较劲得厉害,私下去接触对方公司,总觉是见不得光的事。

李总叫李德来,四十出头,之前也听过他的名号,电视圈举足轻重的角色,但比想象中随和。似乎这个行业都不太会拐弯抹角。他说,听说了你们,节目做得好,湖南电视人厉害,来光线吧,给你们一档节目,你们自己做制片人,过完五一来上班。

完全没有理由拒绝,好平台,好机会,这是成长。只是不知如何跟昭昭姐说。

和昭昭姐进行了一次长达三小时的谈话,她对我们的离开抱以最诚挚的理解,或许因为他丈夫是湖南人的缘故吧,所以更疼我们一点。她说,漂泊不是容易的事,你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步入更高的台阶,除了祝福,我还能说的只有,如果不如意,就回来。如果不回来,我们也会是长长久久的朋友;你叫我一声昭昭姐,我就会把你当我一辈子的弟弟。

一直感恩于她,后来创业,她也经常帮我,见证我每个成长的脚印。

当你和前任分开,无论是恋人还是老板,都不必去后悔,更不要抱怨与痛恨。前任给予你的,也许有艰难疼痛,但我相信更多的是美好幸福。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16)

后来昭昭姐他们成功转型做电影,《爱情呼叫转移》等贺岁片成绩斐然,《富春山居图》更请来刘德华助阵。我发短信祝贺,说,感谢我来北京以后的第一个亲人。

回电给李总,说,我们来。

那天他请我和粟智吃饭,边吃边聊,从餐厅出来时,冷空气扑面,一下清醒很多。看时间竟已是凌晨两点,他送我们回去。坐在他的奥迪上,我有些拘谨,想象着,我什么时候会在北京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觉得应该是很遥远的事吧。办完离职再办入职,风风火火,迅速在光线有了自己的工位。西三环的小白楼,隔壁酒吧的苏打饼,团校的腊肉煲仔饭,新一代光线人不会有的记忆。

新节目策划、筹备、开工。

粟智当上了制片人,那一年,他22岁,不可思议。

五一长假,回去之前李总嘱咐我,去看看还有什么想来京发展的优秀电视人,接触一下。当时光线旗下王牌节目众多,一时间风头无两,对湘籍电视工作者有种特别的偏爱与包容。湖南人敢说敢做,胆量惊人,像黄埔军校毕业的军人,都有种天生骄傲的气质。

和粟智回湖南过五一,在火车上开了两瓶啤酒,干杯。

三个月前,趔趄抵达,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在这里待下,现在却有种毫无来由的骄傲。未来如何无需计较,总算没有狼狈回乡。

留守长沙的三个好友是必须见的。黄瑾在湖南娱乐频道做着导演,周播的儿童综艺节目,每次录完就散了骨头,腰酸背痛去按摩,那技师都跟她相熟,见到她便问,又录完了吧;老汤在湖南卫视《金鹰之星》,他以前是个优秀的火车司机,还是国家二级钳工,为了梦想转行做电视,跨度有点大,倒也挥洒自如;童童从娱乐频道去了湖南经视,接替粟智做《放肆娱乐》的记者,压力大,头发一片片掉,俗话说的“鬼剃头”,不过这时他已经先于他们得到了去光线的机会,正准备辞职。

我晚上住在他们家,河西一个居民区,想说服他们来北京。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17)

各有各的百感交集。黄瑾说,领导器重,但留下来转台聘的希望不大,长沙这种地方,一个月这么点钱,其实还不如去教书。不过真要离开,又有点怯,去北漂,听起来有些悲壮。老汤顾虑的是,母亲身体不太好,但他更憧憬不可预知的未来;当时他所在的节目组人事变动,他待得并不如意,踌躇两难。

我用潘峰的话说服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所有的改变都是对的。这会是你们人生最伟大的改变。

最伟大的改变。我想是这句话打动了他们。

终于在北京团聚了。和我们同住的刘涛因工作调动,正好要搬去离新公司近的住处,他们三人便住过来。五人挤在这蜗居,省下不少房租。

列着清单,谁洗衣服,谁拖地,谁负责早上把大家叫醒等等。都想偷懒,争个你死我活,最后又都抢着做。

看奥运会,买了啤酒、鸭脖子,东倒西歪地喊加油,不懂体育也跟着凑热闹。

这辈子不复重来的场景,有谁懂得其中的美好,只是反复念叨着我们要一直这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说得多,做不做得到,好像跟承诺无关,那是另外一件事。

结识了不少朋友。

当时的节目总监卓玛,西藏人,和我一样是摩羯座,工作玩命,却幼稚极得要命。跟我打闹,喝矿泉水要吐对方身上,尖叫着绕办公室跑圈,撞到老板王总,以为我们疯了。

岁月轻狂,毫无畏惧,却承蒙错爱。当年出版第三本书,《新京报》做了我的专访,李总非要把有我照片的报纸张贴在公司公示栏上炫耀,还特地圈出来,标明这人是某某节目的谁谁,羞得我深夜趁加班人少偷偷撕掉。于我而言,工作的氛围必须纯粹,写写画画那是我个人私下的喜好,跟我的职业无关。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18)

做综艺版《娱乐现场》,我大言不惭地说,现有的主持人不好,要找外援。辗转找来在涿州拍戏的谢娜,几乎没有主持经验,除了那位盛名在外的男友,观众对她也一无所知。赶鸭子上架,效果竟好得出奇,大红大紫是后来的事了。当年我们青春年少,把酒当歌,哑着嗓子唱《天空不要为我掉眼泪》,为比赛讲冷笑话还买了本砖头般厚实的《笑话大全》……明天是既美好又不确定的礼物,人手一份。很多年后,在湖南卫视遇到她,见面默契还在,说起只有我们懂的旧段子,笑得人仰马翻,旁人皱眉疑惑,看不明白。

粟智游刃有余,成为我们中最早当上制片人的。22岁,中气十足地拿着对讲机倒数“三、二、一”,我一直说,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最有魅力。

黄瑾个性开朗,是我们五个人中唯一的女生,爱哭爱笑,真性情,所以有好人缘。

老汤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看起来要略大,有老板范儿,所以我们常开玩笑叫他汤总,叫着叫着,后来便成了真的汤总,光线活动部的总监。

童童的奇思妙想、天马行空,总有惊喜,饭桌上他负责逗乐,舍得牺牲形象,苦练软骨功——左手拉右手,可以绕过全身360度又回到原处——只为哄得满堂喝彩。我们笑说,北漂不易,看得好辛酸。

也有争吵。

忘了是为什么,大吵之后,童童抱着我哭,说,我们所有人都在一起,讲好不分开的五个人啊,来北京多不容易。我也跟着哭。眼泪交织,是多伤心才会流这么多泪水,现在想起来怎么印象模糊呢?

多年过去,现在想起这些,岁月静好,海阔天空,记得的竟全都是每个人的好。温暖如昨,却只能怀抱空气。当时的咬牙切齿,不共戴天,那些指责、痛恨,一条也说不上来。于是可以淡然地说,你是做错,而我,又何尝无过。

所以,往事随风,都随风。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热血(19)

往事里的我们,轻而易举就可以说永远,坚信我们是不会分开的,还嘲笑那些娱乐新闻里闹不和的组合。相濡以沫,荣辱与共,见识过那么多不堪的岁月,怎么会不和呢?五个人一起上下班,MSN上说去吃饭,齐刷刷站起身,所有目光扫射过来,万众瞩目的错觉;团结得让其他同事侧目,一个资深编导欺负童童,我们联合起来整得他跳脚,他却对我们无可奈何。事后暗地里递眼色,互相说,赢了。

说起梦想也毫无含蓄。老汤想去导春晚。童童要上《时代》封面。黄瑾烫了个秀兰?邓波尔的发型说,期待哪个导演看中,邀她去拍戏。我要《当代文学史》写足我10页。粟智说存够钱,自费出张玩票的唱片。说是玩笑,心里却并不是没有期待的。年轻最大的特权就是,我还没有遍体鳞伤,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晚上,五个人一起回家,提起刚来北京时遇见的锄头男,笑说五人同心同力,热血青年,即使赤手空拳遇见老虎也不会怕了。这是笑话,亦是誓言。

繁星流动,与你同路。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五个被拉长的背影,歪歪斜斜,却像一个永不解散的队伍。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那些年,我们一起混过的日子01

那些年,我们一起混过的日子

北漂的人,必须有一段混着的时光,那是我们的必修课。

过完国庆,我辞职了。

刻意选在卓玛和李总出差的日子去办了离职手续,心怀感激,却不想遇见他们,我耳根软,害怕听到煽情的话又会动摇。但这件事成为后来最后悔的事情之一,无论出于何种理由离开,我都应当和他们好好告别,至少是一次正式的告别。需知,人生除了报亲恩,第二便是知遇之恩,而当时幼稚的我,并没有这样做。

未找好下家,暂时也没有计划。虽然我并不觉得这个行业里,以我的资历还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但还是辞职了。

不必去追究得失,当下觉得是对的,那便是对的。若非要问原因,便是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

从抵达北京开始便未停歇,疲惫是不甚重要的因素,更在意的是,我想了很久,确定自己并不热爱这份工作。我总认为人生最大的失败,是无法用我最热爱的文字来养活自己,所以才妥协进入电视圈,用我觉得高贵的文字来书写节目串词。热血青年,铮铮傲骨,实际上幼稚得可笑。但就是不愿退让,在节目里开着无趣的玩笑,卑躬屈膝地讨好着嘉宾,每天为收视率提心吊胆。那时还小,觉得这些变成了生活的全部,撑不下去,想逃离。

因为出了几本还算有口皆碑的书,我有了一个清高的分身,于是世俗的那个自己输给了清高的分身。

分身无视金钱,只愿文艺地活着。不必笑我,年轻总有各种尝试,所有的醒悟都在多年以后。那时安妮宝贝刚搬来北京;韩寒风头正劲,一人独大;郭敬明小荷初露;张悦然还在新加坡念书;蒋方舟初出茅庐,但不如她母亲尚爱兰的名气大。认识了春树和孙睿,常混在一起。春树刚成为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被称作“新激进分子”,孙睿的《草样年华》卖到断货,师从田壮壮读研是几年后的事;女文青吴虹飞,辞职失恋,自组乐队幸福大街,唱《一只想变成桔子的苹果》;路金波还没有离婚,带美丽的妻子来北京出差,约见我们一干人等吃川菜,末了去酒吧聊天。我很轻松,觉得是另一个世界。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那些年,我们一起混过的日子02

可以逃避的双重身份。你们是电视人,我不是,我是作家;你们是作家,我不是,我是电视人。有点自欺欺人,但很好,在哪个群体里,都是个了不起的局外人。

辞职那天,我在公司发呆,在电脑前坐到晚上11点。春树来找我。

在门口准备离开时,她指着那盆粉红色的蝴蝶兰,说想要。我很为难,这是公司财物,离职也不可带走一分一毫。她依依不舍,说就两支而已。我想了想,突然扯下两支,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跑,生怕被人看见。她笑着跟我跑,跑了很远。我们的笑声在北京宁静的夜空中回荡,久不停息。就写写字,不工作也挺好。

代价是收入变得不稳定,但兴趣所致,爱写便写,不写就自由自在,无需趋炎附势,更没有复杂的交际圈子。写完,发邮件给编辑,需要修改便通个电话,稿费汇来,银货两讫,连见面都省却了。生活单纯得像一滴蒸馏水。

跟父母坦白,我暂时没有工作了,但不缺钱,放心。极努力地试图说服他们接受我的状态,喋喋不休地强调:中学的学长没有工作,开了工作室给人做设计,收入颇丰;小梦也放弃体制内的工作,走遍千山万水,拍好看的照片,写着专栏,也不算潦倒;还有后海那么多餐厅驻唱的年轻人,据说都是艺术院校的高材生,在哪里唱都是一个舞台,对不对?他们只是叹气,但也认可,说,我们倒不需要你养,家里衣食无忧,亦接受你北漂的自由,但即便做一生的文艺青年,也要考虑买房买车,有丰厚的积蓄才安心啊。

我想,也许他们内心并不愿意我选择漂泊,只是无可奈何。

只能感谢宽容的北京,让每一种生活方式都得到尊重。若是在老家,没毕业证,又没个正经工作,成天窝在家里做着作家梦,必定千夫所指。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社会不安定因素,说的不就是我这样的人么?慢慢混到一些名声。

签售自己的作品,很多读者从各地来,竟然会因为看到我而激动;和那些畅销作家去领奖,他们也都能准确说出我的名字;出席各种书展的读者见面会,说着千篇一律的套话。父母不再念叨了,在他们看来,出书出名是光彩的事。

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却很迷茫。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那些年,我们一起混过的日子03

有一次在天津,一群跟我同龄的作家附庸风雅,见白烨和马原在,都积极发言,引经据典,好抢个风头。轮到我,没有站起来,说:觉得来错了,我以为作家不应该这么多话。我写作,所以我沉默。

说完,冷场几秒,竟然获得掌声。

结束后,有个女生来找我,说对我印象很好,留下电话,她说,我叫宋静茹。我激动了,那是我曾最爱的作家,第一届新概念作文大赛写《孩子》的那位,她一直低调前行,拒绝曝光,却坚持以缓慢的速度出版着不同的作品。

她说,你刚才说得很对,作者应该沉默,所以我也很失望这么吵闹。她当年保送南开,毕业后去《中国国家地理》做记者,又转行做出版,所从事的行业离写作不远,并不委屈,但似乎没有真正的快乐。

矛盾中依然前行。

写了一本童话,叫《我丢失了我的小男孩》,在内地与韩国同步出版,赚了小小一笔钱。韩国编辑白女士是我的伯乐,她请人翻译成日文,推荐在日本连载,被宫崎骏的吉卜力工作室留意,转载至他们的官网,联络到韩国方,洽谈版权改编事宜。多了日本读者,留言给我的博客,说喜欢我的故事,我看了欢喜,但随之而来也多了些是非。

日本的新闻媒体好奇出现在吉卜力工作室官网上的中国童话,于是捕风捉影率先刊登我和宫崎骏合作的新闻,国内给予了更大的关注。媒体的渲染远远超越了文本的力量,那段时间我关了手机去度假,回来看见铺天盖地的报道,各种关于我的采访,不同版本,真实与否都是极大的伤害。外界都猜测这所谓的合作,仅仅是个骗局。这是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我的目的并不是要成为一个话题人物。

我辞掉工作,只是为了写作。我写作,只是为了让自己快乐,因为我觉得这是我的价值所在。

敏感如我,要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太可能。一直逃避,不愿去解释,觉得若站出来回应,更会推波助澜,最后变成一个被人记住的笑话,不出声,也许就会慢慢被淡忘吧。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那些年,我们一起混过的日子04

我想了各种可能。比如,我还是个光线的导演,从未热爱写作,没有分身,抑或我潜心写作,也从未想过被人关注,更不屑太多人读到我的书。哪一种我会更开心?

有点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了了之。没有工作的状态持续了大半年。有版税,就吃吃喝喝,换几套新装,没有版税,就跟着粟智吃吃喝喝,穿他多余的衣服。庆幸这几位朋友,能忍受我的孤僻怪诞,喜怒无常。他们仍在这行打拼,各自收获着成绩。

大家都有了小小的存款,分开住了。粟智与我,以及他的中学同学刘彬合租在西边的厂洼小区。刘彬厨艺了得,人称“中华小当家”,跟着学习,我这闲人竟学会做一手好菜;老汤交了女友莹子,是光线艺人部的同事,他们和黄瑾合租在我们附近,下班后常来蹭饭,说话小心翼翼,生怕说出“反正你在家没事就先把汤炖好”这样的话刺激到我;童童留在紫竹桥的老房子,偶尔去那边相聚,故地重游,不胜唏嘘。

脱离集体工作的生活,自欺欺人是在创作,却掩饰不了巨大的孤独和压抑。

有天大学辅导员来北京,黄瑾打给我,说一起吃饭。我想想,拒绝了。

为什么?他对你那么好,吃个饭而已。她不解。

你们都在上班,他问我在干嘛,我怎么说?

就说你在创作啊,又没骗他。她急了。

不行,不去。

最后硬是倔强地拒绝,关了手机,在家睡觉。躺在床上,想着他们和辅导员觥筹交错,聊着北京见闻,热闹非凡,我作为第一个来北京的代表,竟然没有颜面相见。

突然开始痛恨这个矫情的分身,所谓创作,若让我丢失了与外界交流的渴望,即使著作等身又如何?青春年纪,不是应该尝遍各种滋味的吗?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那些年,我们一起混过的日子05

眼角眉梢忧伤一下,罢了罢了,都是自己的选择。

晚上依旧对着电脑敲打着键盘。粟智在背后小声叫我,我说怎么了。他走过来,坐我旁边,说,放一放,别写了,去找一份工作吧。

见我沉默,他继续说,如果写作变成你赖以生存的谋生技能,算不算一种亵渎呢?如果你摒弃生活,只是闭门造车地写作,又何必来北京,哪里都是一样了,而生活不是应该比写作更重要吗?而且,我只是肤浅地觉得,这些日子你的状态,不算健康。最理想的妥协,应该是有一份能让你更有激情的工作作为事业与经济来源,但并不妨碍保留一份热忱给写作啊。我赞同你的文学理想,甚至佩服你的勇气,但能脱离社交,像李碧华那样离群索居的优秀作家又有几个?你说呢。

唉,这道理,其实一直都明白,只是没有台阶下,才倔强地坚持着自己的选择,也坚持着不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我是一个失败的作家,也是一个失败的电视人。

不过,我并不觉得浪费了时间。北漂族最彪悍的自我标榜就是:只要不狼狈回乡,就不算输。因为有个很时尚的词叫“经历”。在我“游手好闲”的日子里,他们的工作也兜兜转转。

粟智从光线辞职,回到昭昭姐身边,制作一档音乐类综艺节目《春华秋实》,在北京台播出,随后节目停播,他再度离开,以编外合作的方式参与制作光线的一个选秀活动,动荡不堪,很不顺利。他那时个性耿直,胸无城府,不知不觉间就得罪了人。像是榴莲,讨厌他的,认为他桀骜不驯,不好接近;欣赏他的,将他视作不可多得的奇才。

不过,人不会一直顺风顺水,经历一点坎坷曲折,会更懂得珍惜,更懂得设防。他在光线一手栽培的女主持,待他离职后拒绝接听电话,而当他事业出现转机时,又主动打来电话示好,周而复始。有朋友劝他,看吧,说了不要和艺人做朋友,不能走心,借你爬上台阶就一脚踢开,切记。虽不尽然,但也有道理,看着女主持风光登上一线位列,他却大方地说,她原本就潜伏了力量,只是当初凑巧让我找到了她,不必感激一辈子,所以也没什么好怪罪的。

童童也是离开了又回来,折腾来折腾去,便一直待在了光线。黄瑾和老汤是绝好的搭档,联手出任“音乐风云榜颁奖礼”总导演,轰动业界,成为美谈。他们都是我的骄傲,我的正能量。

因为好与不好,我们都温暖地混在一起。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生命有一种绝对(1)

生命有一种绝对

只有见过对方最糟的时候,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见到彼此最好的时候。

我和粟智是经历过很多故事的,否则也难以成为如此默契的工作伙伴。两个人只有见过对方最糟的时候,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共襄盛举,见到彼此最好的时候。

我们相识于2001年,正当少年时,秋高气爽,岁月轻狂。那时刚进大三,写文章赚一点虚荣心,参加学校活动出风头,有人为你鼓掌献花,走过校道,有女生指指点点。收到学妹转交的情书,摘抄诗句,写道:每个夜晚都有一双眼睛为你守候。吓得我睡不着。

黄瑾、童童和我是大学同学,晚上我们点几个凉菜,装模作样地碰杯,KTV里唱《四季歌》,唱到“哪个爱做梦,一觉醒来,床畔蝴蝶飞走了”,无忧无虑,觉得精彩。

那一年我发表了很多文字,获了几个奖,出了第一本书,小范围地被一些人读到,写邮件说:你给我生活的勇气。对方不知我只是个19岁的小孩而已,文绉绉地回邮说:谁不是一边疼痛,一边学会成长。

朋友介绍我跟潘峰认识,他巨蟹座,跟随湖南电视一起成长,主持的《大嘴吃四方》街知巷闻,走在路上,也有人打招呼:喂,潘大嘴。我主动和他约见,说送一本新书给他,更多是想和前辈攀攀交情。

彼时,豆豆坊还没有拆。我们坐在二楼,潘峰说介绍我认识这个跟我同龄的新朋友,叫粟智。

我在电视上见过他,参加过一些歌唱比赛,是湖南台的常客,曾和郑中基对唱《左右为难》,又与光良扮演新的无印良品,声音温暖好听。我们相谈甚欢,那时认识几个和电视台有关的人,是件有脸面的事。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生命有一种绝对(2)

我留手机号给他,他只有一个传呼机,说相约吃饭。

几天后是他的生日,约他来我的住处。那时我与黄瑾、童童都不住学校宿舍,租住在长沙河西一个偏僻的民房。我们偷偷给他准备了蛋糕,唱生日歌,送便宜但有趣的礼物,他很激动这意外的惊喜,拥抱我们每个人。

后来他告诉我,那天他有种停泊靠岸的感觉,觉得我和他是一类人,至于是哪一类人,他说不上。也许是:保持着童真、善良,有一些脆弱,但也很叛逆,渴望出人头地,内心涌动着不可知的能量。

因为当时他刚退学,在酒吧驻唱赚取生活费,每天骑着摩托从这儿赶到那儿,湿冷的风像要割破他的脸。没有人懂,好好地上着学,为什么突然就不读了。还惹人羡慕猜测,是不是被经纪人看中,去出专辑做艺人了。

他个性内向纤细,沉默是金,不会去跟人倾诉自己的遭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父母离异,跟随爷爷奶奶长大。他曾在一中念高中,排到过全年级第一,内心知道没有经济条件上大学,高三逃避一年,却也考上本地的一所大学。还没读完,实在已无力支付学费,便自作主张退学,靠着一把好嗓子养活自己。

长沙的歌厅文化很特别,那是湖南综艺节目的发源地。台下是买票进来的观众,台上是一台设计丰富的晚会,有歌有舞,相声小品,二胡古筝,格调高过二人转,场面又比成都的酒吧宏大,相较正规的电视台晚会又多了民俗与逗趣。因此涌现出大量歌厅演艺人才,只是时过境迁,这支庞大的演艺队伍中,有人赚够钱收山,有的还沉浮于歌厅界,但改做幕后,不再抛头露面,还有一些借助这桥梁进了电视台,接地气的表演获得了欣赏,成名成角儿。现在湖南台光鲜亮丽的大腕们,其中不少便是当年和粟智一起跑场的战友,比如奇志大兵,舞台上的逗乐本领便来自歌厅数年的磨砺,比如舒高,也曾是称霸歌厅的本土红歌手。

认识的第一个圣诞节,满心欢喜陪他去演出。因为赶场的缘故,通程酒店的那一场迟到了,我和他扒开人群,找到嘈杂的后台,酒店负责演出的总监是个光头,叼着烟,边跟人打牌边看着他。他小声说,对不起,下次不会了。那光头轻蔑一笑,说,没听见。他紧了一下拳头,大声说,对不起,下次不会了。光头不看他,说,不必了,没下次,唱完结账滚蛋吧。他应了一声,上场去唱。

三首歌,圣诞价500块。台下总有不尊重表演者的顾客,多喝了酒,扔小番茄上台,砸到他的头。他擦了擦,不理会。偶尔接到一枚,往嘴里塞,笑着吃掉。唱完,收工离开。他送我回河西,路上我们都没说话。在一条小路上,车轮被卡在未修好的裂缝里。我下车,一起推,用尽力气,死活推不出来。突然他一脚踹过去,车出来了,倒在一旁。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抱着安全帽蹲下来陪着他哭。他难过又绝望地说,我他妈在做些什么?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生命有一种绝对(3)

也有开心的时候。

有一次陪他去当年的欢城,规格不错的歌厅,但地址偏远,生意差强人意。我去的那天竟然没有顾客光临。经理没辙,按行规,没人消费就不开演,所有演职人员都拿不到报酬。大家泄气地收拾,准备撤。我灵机一动,问粟智,你今晚可以拿多少钱?他说,三百,怎么?我把安全帽往他手里一塞,冲到台下,坐好,对服务员叫嚷,你好,给我一杯最便宜的酒。

60块。我点了瓶啤酒,成为了当晚唯一的客人,整场都只为我而演,像个阔气的老板。他拿到了300。收工后我们去吃麻辣烫,他掏出一张100给我说,你的酒钱。

我说,拿回去,不要。

他说,你嫌少就给你200。

我只得收下,高兴地说,净赚40。圣诞之后,他仍往返于各个歌厅,风雨无阻。唱他不喜爱的歌,装出开心的样子互动,还被台下微醺的客人相邀喝酒,他有礼有节,小酌一口,说谢谢,对方不放过,扯开衣领,往他身上倒。他居然可以忍下来,擦干,转身离开,微笑着拍拍醉客,说,够了,呵呵。因为也没有其他赚钱的途径。

他肯定是有梦想的,发一张唱片,做职业歌手,收入丰厚,买房买车,台下都是真心爱音乐的粉丝,为他的歌声尖叫欢呼。有一些唱片公司谈过,张口就问可有殷实的家底砸钱做推广。电视台仍然邀请他,当年《音乐不断》的执行制片人洪涛老师欣赏他的声音,有合适的机会便推荐。只是他自己心灰意冷,养活自己已经很艰难,做艺人过光鲜照人的生活,不敢去奢望。

有天他找我,你学习忙吗?

不忙啊。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生命有一种绝对(4)

那你陪我去找工作吧,我不想唱歌了。

你准备去干嘛?

卖手机吧,听说有提成,自己买还能打折呢。

天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那时我大三,课业并不繁重,但自诩文艺青年,宿舍兄弟以我为荣,稍认真还能拿到奖学金。逃课是家常便饭,睡到自然醒,最爱做的事是在学校木兰路晃悠,跟不同系的朋友招呼闲聊,没有未来可以憧憬,好像人生就该这么过到终点。居然答应了去卖手机。

先去蝴蝶大厦后面那条街,面试了几家,嫌我们没有工作经验。我们商量,要拿掉一些书生意气,他们需要的只是老实细致的小孩,其他不重要。

又找到一家,公司在一个小巷子里头,柜台设在百盛。经理是个好打交道的人,看我们良久,有些质疑地问,你们能站柜台吗?一整天不能坐哦,也不能接电话。我们点头。问了几个不咸不淡的问题后,给了我们两张表让我们填。粟智小声说,把自己写差点,太好了不会要。于是在学历一栏填上“初中”,获奖那一栏填上“无”。经理看了看,拿给我们一张字条,说,这是地址,去吧,试用期一个月,没底薪没提成,转正后一个月500,卖得多有奖金。哦对了,我们不上保险的,你得自己买。

没有着装要求,拿着经理签字的证明就去了百盛柜台报道。店长是个看似严厉的女孩,看起来可能比我们还小,张罗着让我和粟智一人站一边。我偷看着粟智的游刃有余,可我是电子盲,笨拙得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我帮助吗?

百盛刚开张,冷清,手机不能还价,站了两周没卖出一台。那店长也不为难人,偷偷躲一边和男朋友煲电话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管不上我们。

粟智走过来拍拍我,喂,挺胸收腹,头抬起来,你这样哪有客人来。

挺胸收腹,就是不肯抬头。我嗫嚅着说,怕被同学看到。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生命有一种绝对(5)

他不做声。

站到晚上下班,他突然说,对不起,委屈你了,要不你别来了,我再忍忍,一个月到头,就有底薪了。

这次我没讲义气,说,好吧。

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易术你好,我是湖南电台经济频道的启华,明天想做一期你的访问,关于你的新书,有空吗?

给粟智看,他说,我请假陪你去。启华是电台策划部总监,也是主持人。那个访问很顺利。走之前,启华问,你现在课多吗?我说不多。他说,你来做主持吧,每晚读读信,挑选适合的音乐,点评一下文化热点,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有点摸不着头脑,说这是不是太儿戏,需要上个培训班什么的吗?我也没有主持人上岗证,行吗?他说,不用,你先试试吧。

节目叫《易术说话》,直播,先试试,半个小时。

手忙脚乱地准备了很久,一直想做DJ,总觉得电视主持还有点虚荣的意味,电台则全靠信念。

第一期我一个人,启华在旁边帮我操作,我只用说话,讲了几个时下热门的娱乐事件,略作点评,没有套话,说的都是最真实的想法,带着一点青涩的尖锐,还有些特立独行的倔强,算是圆满完成。没料到,第一期播出后,官网论坛挤爆了,基本都是学生,觉得听到了属于他们的声音,问这个突然出现的主持人是谁,纷纷猜测我的年纪和身份。启华打给我说,太成功了,台长要加到一个小时,日播。

正式开始主持,成为下课后最重要的事。没有工资,但我很珍惜这个机会。喜欢静悄悄地一个人讲给无数人听的感觉,潜意识里也将这当作一个工作的桥梁。现在很多初入行的新人,动则讲金,好像自己的每个举动都要用金钱的数额进行考量,绝不做蚀本生意。当然这也没有错,只是对于当年我来说,有个平台学习,做有趣的事,像打开了一扇通往无限可能的希望之门,还不收入场券,我乐在其中,已经觉得是天大的好事。

那时的电台被当作梦开始的地方。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生命有一种绝对(6)

潘峰、王平、洪涛曾在这里并肩作战。王平离开后创办《音乐不断》,洪涛的《我是歌手》轰动电视圈。龙丹妮和何炅算是他们的晚辈,他们从学生时代就活跃在湖南电台。柴静曾在这里让无数女文青夜夜跟随,李维嘉曾因为拨通潘峰的热线而变身主持人。好像优秀的湖南电视人,在发迹之前都曾是一名有着文艺信仰的广播人。

正合我意。

并不计较收入,因为读柴静写的《用我一辈子去忘记》,说到刚做DJ那一段,为做合适的节目而央求领导,说不要酬劳,这样省了放磁带的人工钱,最终才让她创办的《夜色温柔》取代了晚间的花鼓戏节目。只要能做就可以,这是新人必须有的气度。

那都是前辈口述中的记忆。我参与时,柴静已经离开电台,去了北京进修。后来,她被当时湖南卫视的制作人杨晖发掘,邀请她在湖南卫视主持《新青年》,每周飞回长沙,不亦乐乎。当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她,以清汤挂面的造型走到幕前,采访蔡琴时神情专注。那时哪会想到后来她会去央视,被文艺青年奉为女神,主持《看见》成为热门话题。

杨景接班《夜色温柔》,每晚陪无数人入眠。那时我很崇拜杨景的气质,我行我素,游离在人群之外。后来听说他辞去工作,说走就走,背包环游世界。徒步走在干旱的埃塞俄比亚,只身穿越土耳其的郁金香花海,这就是他,做着我渴望而不敢去做的事,好一个自由自在。多年后,我和他在北京相逢,他行遍万水千山,而我亦不再少年。想起当年刚认识时,在他租来的房子里,我们席地而坐,通宵聊张爱玲,那画面,恍如隔世。不过,无论过去与现在,都是我们最好的时光。

交通台的小熊年轻美丽,戴蓝色的隐形眼镜,在台里遇到会跟我说嗨。多年后的现在,她已是熊妈,家庭幸福,说起当年电台的遇见与趣事,她说,好多回忆,那是青春。

经济电台的黄佼是我师大同系的校友,比我早来电台。她语速稳健,有种超脱于年龄的自信。毕业后多年,并无联络,某天做完访问,竟在新浪的电梯里和她偶遇,感叹时光荏苒,电梯里短短数十秒,她认出了我:易术,还记得我们在电台的岁月吗?我一怔,画面像被曝光的胶卷,在脑海里一一闪现。记得,记得,我初次去,你还倒了杯水递给我说,放轻松,随便聊,于是我获得了那个重要的机会。转眼十一年。启华骑一辆硕大的摩托,朝气蓬勃。他住得很远,上班会路过我家,顺道接我去直播,开到楼下,说,下来。我回信说,好的。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生命有一种绝对(7)

粟智被我说服放弃已转正的手机售货员工作,和我一起主持《易术说话》。我说,即便不唱歌,也不用离这个行业太远,电台里放放歌,自得其乐,或许还有机会去电视台工作。然后细数那些在我们看来光鲜亮丽的电视人,都有电台的从业经历,个个皆为实例,于是说服了他。

我并不看轻售货员这份工作,但我坚持认为粟智的命运不仅于此。

慢慢,我初尝成功的滋味。听众来信如雪降临。有陌生人来学校找我,躲在走廊偷看我上课。学校有人是我的听众,早上在宿舍门口等候,把早餐塞我手里就跑掉,我居然也不怕,塞进嘴里就吃。

美好又奇妙的感觉。下课后,背着书包坐202路公交,神农站下车,在电台楼下吃一份十块钱的套餐,边吃边等粟智来,差不多到点,再一起上去。那个有点陡峭的坡道,走了很多次。因为不是正式员工,每次进去要登记,走过静悄悄的长廊,换鞋,推开直播间的门。

“你们好,这里是湖南经广FM90.1兆赫,欢迎收听《易术说话》,我是易术。”

电台的工作大概维持了大半年。后来台里调整而停播了《易术说话》,然后去了湖南卫视实习,接着被学校派去了另外的城市参加数月的教育实习,当了几个月的语文老师。然后匆忙毕业,找工作,最后去了一家新闻网站上班。

粟智被启华安排主持周日的《雪碧音乐排行榜》,和听众一起欣赏音乐,常收到唱片公司寄来的CD。那是他爱做的事,不过也跟他事先说明,成为正式员工很难,只能每录一期结算一次酬劳,一期人民币50元,刚好够付打车费。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不过他倒是断了卖手机的念头。我劝他联系曾打过交道的湖南经视制片人郭晓华,去电视台实习,见多识广,就算不能转正,也总有意外的机会吧。

他不肯,说不好意思开口。没学历,没经验,没背景。

我找不到说服他的理由,就说,不行,必须打,被拒绝也就死了心。再说,就一定会被拒绝吗?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生命有一种绝对(8)

年轻真是大无畏,他真的鼓起勇气打给晓华,客气礼貌,诚实地说了现状,没有学历,不求太多,实在为难就让他去台里看看,长点见识。那边居然答应给一个实习的机会,但能否转正,不敢保证,看造化如何。

已经是大好消息。

他去了经视当时最火的娱乐新闻《放肆娱乐》。

他情商很高。虽有傲骨,但懂得认识到自己的卑微,不问薪金,不贪图平步青云,也与同事相处融洽。

世上最笨的新人,多败在三:计较代价,恃才自傲,以及与公司对立。斤斤计较,视野会变得狭隘,最终得到的往往少于你计较的那些,若卸下这包袱,才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恃才自傲的人,容易在内心夸大自己的才能,让人产生疏离感,失了人心;与公司对立的人是最愚昧的,进入集体,要放轻松,对各位抱以充分的信任,若自己都不承认是团队的一员,又凭什么要求他人待你如亲人呢,要知道,有时候在领导心中的位置,也就是一念之间啊。

粟智自己策划选题、采访、撰稿、编辑、配音。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年纪小,被当时的主持人马可称作“小弟”,于是被叫开了。“放肆娱乐小弟报道”,这句话每天在屏幕上闪烁。声音从电视里传来,我骄傲地跟同学说,听,我好友的声音。

经视台庆晚会,他突发急性膈膜炎,强忍住,不动声色,在体育场寒风里站足了四小时。收工后痛到几近昏厥,晓华拍拍他的肩说,表现不错。他不回答,两腿一软,倒地上,直接被送去了医院。

我问他,为什么不跟晓华提转正的事,总有个尽头吧。他说,不用提,晓华总能想在人前,如果机会成熟则无需争取,若还不到火候,提了倒是给自己巴掌。热爱这份工作,让我的生活变得丰富,有安全感,转正是水到渠成的事。也做过最坏的打算,即便因为台里编制条件限制而无法转正,我也收获了经验,还愁找不到工作吗?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生命有一种绝对(9)

超乎年龄的好心态。

后来读《了凡四训》,看到云谷禅师要了凡先生念准提咒达到无念无想的境界。当时一知半解,后来才明白其中蕴含的道理——越焦躁和期待,往往越不会到来,而越心静无念,便越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把目标瞄准在你想要的理想人格与生活上,放松心态、精进努力,做你该做的,不要过分惦记。所谓无念并不是心里毫无念想,而是有念想但不驻留。我想,粟智做到了这一点。

半年后他转正。没有学历,没有任何背景,完全靠自己的能力成为了湖南台的一名正式员工。

晓华给予了他关心照顾,以及这个改变他人生的机会,但从不要求回报,被他当作一辈子最重要的恩人。 2004年初,他为了更大的发展,辞去经视的工作,和我来到北京。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经济条件稍好,他通过自考拿到了本科文凭,读在职研究生,获得了硕士学位。想起当年那个年轻的小孩,一个人骑着摩托,去学校办退学手续,孤独地站在校门口发呆,我想其实他并不愿意这样做。恍然如梦。

有一天我们去KTV,我说,来,点首歌,假设你还在酒吧唱,我点一瓶啤酒,给大爷我唱起来。他笑着点了一首五月天的《生命有一种绝对》,第一次听到,歌词很好。

如果我,不曾走过这一遍

生命中,还有多少苦和甜美

那风中的歌声,孤单哽咽的声音是谁

回忆中,那个少年,为何依然不停地追

想要征服的世界,始终都没有改变

那地上无声蒸发我的泪

黑暗中期待光线,生命有一种绝对

等待我,请等待我

直到约定融化成笑颜

那旋律很振奋。我突然就掉了眼泪。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人生海海(1)

人生海海

世界之大,曾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彼此,已是足够。

2005年,当我决定重回工作岗位时,却发现要从一个自由散漫、持续了整整一年的状态中调整回来,并不容易。找一个合适的工作,要比初入行时的饥不择食更难。

有没有那种不需要准点上班,薪资不错又体面的工作?

他们说,滚!

我是典型的摩羯座,工作狂,可以承受辛苦与强压,但强势独断,天性抗拒被管束,这个改不了。当时粟智正与光线合作一个选秀项目,工作强度太大,用嗓过度,长了声带小结,需要休养。

我们俩的状态都不太好。

当时住在西边的厂洼小区,简陋洁净的屋子。院子里有爬山虎和卖凉皮的小店,下班时,小区里会有菜农把洗好的蔬菜整齐地码在地上,省了去菜市场的麻烦。房租也不贵,所以住得安好。

唯一的遗憾是,房东是个脾气古怪的北京老太太,典型的老北京,没有工作,名下几套住宅,收租便足以让她过上白领的生活。但她脾气暴躁,我们私下管她叫“包租婆”,比起周星驰《功夫》里的包租婆外形相差无几,只是嘴角少了根烟而已。她不时打来电话,言语凶狠,想必骨子里是有皇城根下老八旗的优越感,对我们这些北漂的租客抱有极深的歧视——之前便有先例,说两会时,有个北京老太太提案要求限制外地人进京,因为觉得这些洪水猛兽的外地人不但抢夺了北京人的就业机会,占用了他们的生活资源,还构成了社会不安定因素的主体。无论是哪里人,凭本事找工作,靠双手创造社会价值,怎么就被说成了寄生虫呢?我们这包租婆估计就受了这等言论的影响。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人生海海(2)

那段时间包租婆频繁地找我们麻烦,估计想涨房租,每两三天就来检查一次,一会儿说我们厨房被油烟熏黑,一会儿说阳台没有维护清洁,而且每次都冲进来撒泼不肯离开。更过分的是,有一次黄瑾和老汤来我们家开策划会,正好被她撞见,指着我们的鼻子便一顿谩骂,说: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外地人,男男女女非法聚众,别玷污了我的房子。引来楼上楼下邻居围观。粟智气不过被污蔑,搬起椅子要砸她,质问她,外地人怎么了?我和黄瑾拉住他。包租婆见状马上一屁股坐下,大哭起来,说自己在北京活了六十多年,规规矩矩,没想到被几个租客欺负。

一场闹剧过后,房东把我们赶了出去。搬家那天,她找来亲戚朋友一大堆盯着我们,我每收一件行李,他们就粗鲁地翻开查看,生怕我带走她的一针一线。莫大的羞辱。

整理好包裹细软,先堆放在黄瑾家。正好是国庆长假,我和粟智便一同回了趟长沙散心。刚回去,经视的老朋友晓华和马可就约我们喝咖啡。

晓华瘦小、精致,声音像是怕惊着旁人,很难想象她身体里有这般力量。她和马可恋情稳定,工作上默契十足。因当时台湾的《康熙来了》火爆荧屏,他们便克隆出内地版来,取名《娜可不一样》,男生是马可,女生是经视的新闻主播刘娜。这档节目后来成为当年内地模仿“康熙”最为成功的脱口秀,至今仍被津津乐道。

晓华说,因为资源的缺乏,台里希望在北京创建节目中心,租赁演播室,让《娜可不一样》搬去北京录影,以便让影响力辐射全国,算是湖南经视的大举措。问我们是否有兴趣加盟,负责所有北京的事务。台聘的编制与待遇,北京的工作一切我们做主,还为我们解决租房经费。湖南经视是内地综艺节目的发源地,早年拍摄《还珠格格》也曾风靡一时。

这个消息成了我迷茫期的一盏明灯。

不觉得这个机会是偶然的。没有粟智给晓华的信任感,没有我们在北京收获的人脉与眼界,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每个机遇的出现,都有一座合理的桥。

都是高效率的人,没提什么待遇要求。晓华安排得很妥当。我们趁在长沙就去台里办了入职,随即赶回北京准备。

人生海海,谁能想到会再与晓华结缘。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人生海海(3)

开始了紧锣密鼓地筹备。我很卖力,粟智说可能是闲太久的缘故。

我们在南边的牛街租了一个近200平的公寓,用作经视北京中心的接待站,录影时导演们下榻的据点。我和粟智也搬来这儿,白天是办公室,晚上就是家,那里聚集了不少新疆人,因此有全北京最好吃的烤串。

当时经视还是吕焕斌台长坐镇,节目部主任是龙丹妮,他们一并来京探望,经视北京中心一副风生水起的景象。

我主理,粟智只能辅助兼职,因为他加入了刚在北京成立的天娱传媒,主管超女的全国巡演。那一年他见证了超女历史上最辉煌的时刻,也是他成长最快的一年。黄瑾和童童也渐入佳境,掌舵光线节目部。老汤离开光线,率团队自立门户,他已经是圈内有名的导演,汤总成为了真正的汤总。

没有人落下,也没有分开。我们仍然混在一起。

意料之中,节目做得很成功。这是一件互相成就的事。我也因此找到工作的状态,并且万事如意——无需准点上班,醒来即可工作;台聘待遇,薪资不错;春节还把组里唯一优秀员工的奖励给我,这是以前不敢去奢望的;体面,听起来悦耳的头衔,适合在这浮躁的圈子里,迅速积攒更有价值的人脉关系。我像要把丢弃的一年补回来,尽管毫无约束,但绝无懈怠。

经视在北京无法落地,新节目更难博得艺人与媒体的关注,一开始很艰难。孤身一人为请陈凯歌夫妇上节目,三顾茅庐,拿到了《无极》片花的全国首播,连从未做客娱乐节目的日本殿堂级演员真田广之也欣然赴约,接受我们的独家专访,引起日本朝日电视台的关注,联络我们斥巨资购买当期节目。时任《无极》宣传总监的伊简梅后来去了橙天做集团副总裁,她说当时是被我的诚意感动,做足功课,细致诚恳的文案,加上我三顾茅庐,她不忍心拒绝。

一人扛下网络与平面的宣传,从策划到写稿,到与媒体的沟通。繁琐的工作,但乐在其中。胆量也够大。因为节目被一位选秀艺人出尔反尔的承诺导致开天窗,我便发布声明封杀,得到台领导的力挺,那位艺人所在公司的老板气得要找我麻烦。当时还在娱乐信报做记者的晓楠做和事佬,打给我说,和气生财嘛,大家出来聊聊,不就都解决了吗?何必闹得那么僵。年轻气盛,竟然拒绝她的好意。多年后回想,这是极幼稚的处理方式,若眼界更开阔一点,是可以不必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去对待的,任何圈子不都靠的是广结善缘吗?却也将错就错,因为这执拗与偏激,竟然让节目一炮而红,成为当时最热门的脱口秀节目,几乎所有地方台都打来电话购片,简直成了一本万利的大生意。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人生海海(4)

于是,《娜可不一样》成为了我电视职业生涯中第一个值得炫耀的作品,开创了电视与网络互动的先河。张国立、甄子丹、庾澄庆、孙燕姿等百余名大牌悉数做客,星光熠熠,一时风头无两。相较央视等大台,我们影响有限,却被业界视为脱口秀榜样。据说,各大电视制作公司偷偷录制我们节目,在内部播放给员工观看,当作教材学习。知道后很得意。做媒体行业最大的好处便在于,成就感来得很快,很直接。后来节目停播,仍被全国不同的地方台反复重播,堪称经典。

任性、固执、高傲,我有很多几乎改不了的毛病,有一点却深深明白,工作不是为任何其他人,我所做的一切,最终的价值都属于自己。在任何一个工作环境,若把自己的岗位当作为自身增值,创造的效果一定会更显著。

见过很多loser,抱怨工作艰难,认为自己在为一份不甚满意的薪水去为老板创造财富,其实这便是他们成为loser的原因之一。我很幸运明白这些道理,让我不但与团队相处愉快,也能创造佳绩。说是为节目组做出贡献,实际上这又何尝不是为我的履历与口碑加分呢?这所谓的佳绩,于电视台而言,只是过眼云烟,但赋予我的价值,是可以享用一生的啊!有一次录完,一同去后海喝酒聊天。导演组的彭彭、肉丸子、薛巍没空去放道具,直接背去后海。除了大包小包,还有篮球和琴以及一把长剑,一路被围观,都以为是讨生活的江湖艺人。

刘娜和马可买了大堆烤串,吃得欢喜。粟智点了啤酒,愿意就喝,不然就喝可乐。都选啤酒,但并不勉强,点到即止。

玩孩子气的游戏,大声喧哗,用力拥抱,笑得真心,好像人生总会有一小段美满快乐又不必思考未来的日子,还傻傻地以为不会改变。

几年后马可和晓华结婚,有了女儿蕾蕾。马可更稳重,是个好父亲,晓华仍然笑得甜美,像不谙世事的小清新;刘娜后来赴美留学,并收获爱情,结婚生子,回国后进入了电视台管理层;彭彭、肉丸子、薛巍,当年被晓华庇护的小孩子们,离开经视,在江苏卫视大展拳脚,收视第一的《一战到底》就是他们的代表作,后来的《星跳水立方》再度轰动全国。

大家都视晓华为良师益友。经视的新旧交替,一轮又一轮,晓华婉拒了多家电视台的挖角,一直留在经视,位置越坐越高。马可的工作也做到了全国,但当年一同在北京疯过、混过的一群梦想家至今仍是知己好友。说是经视北京节目中心,其实就是一个普通公寓,只是稍大而已。

不录影时就变身成湖南人北京接待处,除了我和粟智,固定的客人自然是黄瑾、童童、刘彬、老汤和莹子。围坐一圈、碰杯、吐槽、欢呼,表演我们自创的舞台剧,自娱自乐,那就是全世界。我酒量不好,两杯就眼前晕眩,视线模糊,看见他们晃晃悠悠地坐在我面前,不太真实。醉了总是很伤感,觉得看不清明天的样子;但任你如何抓不住,明天总会到来。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人生海海(5)

恍然如梦。

几年后黄瑾已是光线的副总裁,亦是股东,组建她的铁娘子天团,发号施令,无可替代的巾帼英雄。相识十四载,她一直是我的骄傲。

老汤和莹子相恋两年后分手。老汤与朋友合作的公司停滞,合伙人背叛,他抽身而出,做着逍遥自在的独立导演。莹子换了几份工作,最终出乎意料地选择离开这个圈子,去丽江开了一家聚福客栈,结交驴友众多,闲暇度日,两耳不闻娱乐圈中事,未改的却是醇和性情。听说她现在很幸福,与爱人相濡以沫。聚福客栈在两人的努力经营下,名气越来越大,王菲还为女儿李嫣在那举办了画展。

刘彬自组公司,如火如荼。他低调沉稳,有种不急不慢的悠然性情,却一直过着理想中的生活。他也是我们这群人中最先当爸爸的,女儿琦琦是他最得意的事业。

童童与我逐渐淡漠,创造着各自的一片新天新地,过去种种已成追忆,彼此珍藏,也不失为一种永恒。相信于他,也是如此吧。

世界之大,曾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彼此,已是足够。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1)

北京夜未央

命运偶尔会留意到你,发现你太过安逸,他觉得这样会毁了你,于是帮你改变。

做《娜可不一样》的那段时间,很喜欢吃牛蛙,因为长沙还不流行,所以经视本部的同志们非常期待录影时来北京。

录完,大半夜浩浩荡荡去簋街吃火锅。一大锅牛蛙,吃到最后,火灭了,火锅里还冒着泡,大家仍然伸着筷子捞啊捞,若又找出一块,激动得像中头彩一样,很有成就感。每次录完回湖南之前,肉丸子他们一定会去趟动物园淘货,一个月来回几次也不喊累,反而觉得是极大的福利。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很容易满足吧。

我和粟智更是开心,工作如鱼得水,还结交了不同的伙伴。

认识了萧蔷。她发了唱片上节目宣传,我租了辆车把她接来。那时她绯闻缠身,被媒体戏说得有点麻烦,节目组如临大敌,谁料她简单利落,配合度也高。当时她的经纪人穆小勇,后来创办公司经营影视剧,事业如日中天,而萧蔷却与我和粟智结缘,从工作到情感,相互扶持与倾听。她出道很早,年轻时身边便少了些真心实意。这些年,媒体将她妖魔化,负面新闻缠身,说到整形与富豪便会和她扯上关系。我与她走得很近,深知都是捕风捉影,她洁身自好,保持吃素的习惯,亦是虔诚的佛教徒。网上那些恶言攻击,她不生气,说看看就好,还反过来安慰我:大家各为其主,开心即可,若能为他们赚足稿酬,也算我功德无量,如此大版面刊登我的照片,倒是省了我的广告费。这话我始终铭记在心,成为面对流言的武器。

还认识了洋洋。有朋友介绍,说华谊兄弟的新片《天下无贼》和《情癫大圣》要上,有兴趣与我们合作,宣传负责人叫洋洋,业界有名的年轻电影人,年纪还小我两岁。在西边的一个餐厅,我们先到,她略微迟到一会儿,进来以后热情大方,我也矫情地和她握手问好。

常听到有人说,步入社会,知己寥寥。不以为然,认为这些话都是极其狭隘的。我觉得只要真心待人,缘分到了,随时可以遇见和你相知相惜的朋友。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2)

自那次合作之后,我们与洋洋成为了时常聚会的好友。她是北京女孩,直率简单,工作起来风风火火,却沉着冷静,不像湖南女孩泼辣胆大,但更具大将之风。她是华谊兄弟比较早一批的员工,家境平凡,学历也不高。起初只是普通的文职人员,收发邮件,制作表格,但认真细致,深得领导信任,转做宣传。她亲和力十足,沟通能力颇强,记者都爱跟她打交道,几年后升为电影宣传总监,22岁的她游刃有余。

又认识刚来北漂的小乐,朋友介绍来,拜托我们为他找份工作。虎头虎脑,不吭一声,像是我和粟智当年的模样。甚至经历也一样,他父母离异,中途退学,但不妨碍他热爱电视行业。粟智找到北京台的朋友,为他谋得一份实习的差事,那感觉,像是穿越回几年前,帮助的是我们自己。

我们也常混在一起。在简陋的小店划拳,喝到大醉,莫名其妙掉泪。小乐说,这是想家的泪,平常都藏起来,醉了才会掉。半夜坐着火车跑去北戴河,在海边奔跑,租条小船在海面上摇晃。我对着大海吐得翻江倒海,仍坚持捞上十来斤蛤蜊,运去餐厅一半葱姜辣炒,一半清水煮熟蘸酱,美味可口得让人想哭。

有时真的会哭,遇到爱情的挫折,不该受的委屈,我们会抱头痛哭。抱得很紧,觉得不会松开。

北漂的人,必须有一段混着的时光,那是我们的必修课。

那段时光没有生活的重压,好像命运就在头顶,伸手可触。不用想未来,就开心地活着。大笑的那一刻希望时间停滞,每次喝醉都会承诺永远——永远相亲相爱,永远是小孩,永远没有明天,永远这么自私地活着。命运偶尔会留意到你,发现你太过安逸,他觉得这样会毁了你,于是帮你改变。

湖南经视当时开始转型,大规模进行原创电视剧的拍摄,想再造当年《还珠格格》的辉煌。台里决定停掉《娜可不一样》,同时撤掉北京节目中心。尽管节目给台里赢得了不俗收视,也赚到大把真金白银,但两位主持人要去拍戏,“娜可”没有“娜可”二人,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团队人员另作其他安排,我的工作也便终止。

为北京节目中心租下的公寓已经到期,台里自然不会续租,接下来的房租得自己掏,我和粟智赶紧找了其他更便宜的住处。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3)

那时来北京已经快三年,搬了三次家。我们搬家打包裹有自己的诀窍,几张不再用的床单,往地上一铺,所有衣物倒在上面,打个结,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包裹。每次搬家,我们都不觉得繁琐,清理细软反而是一个回忆与感叹的过程,这个,留着,那个,扔掉。好像在审判自己的过去,哪些精彩,哪些索然无味,哪些握在手里,可以感受到时光的颤抖。

行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它们跟着我们去了一个又一个地方。这就是我们在北京的全部家当。很少请搬家公司,只是租辆车,咬牙,把包裹背起。我很享受这个过程,尽管累,但这就是我生活的重量,我必须一力承担。

粟智开始全职在天娱,新一届的超女又选出,巡演启动,他继续忙碌起来。我突然闲了。

之前没想过会闲下来。在做《娜可不一样》时,有工开,无人管,稳定的薪水,体面而丰盛;不时与粟智接到其他零散的项目,有一搭没一搭,积累起来却是丰厚的收入;闲暇时光全用来创作,一本接一本。分秒都不曾浪费,让我每天都过得饱满充实。闲下来,便明白,这万分满意的状态都建立在拥有稳定工作的基础之上。闲下来,心便慌了、垮了,又变回无业游民。

我们自己做公司吧。我跟粟智说。

他想了很久说,早了点,现在还不够。

不够什么?

不够阅历、不够资源、不够钱。租个写字楼,一个月上万开支就没了,招来员工若干,有没有稳定项目都得养着吧。对了,创业,做什么?想过没有?

那我就专心写作吧。我有点绝望,反正北京,我是赖这儿了,不可能走,但是我真的拉不下脸又去找工作。

粟智想了想说,先赚钱吧。我大致明白粟智的意思,创业不是不可以,甚至可以作为一个梦想。但24岁的我们还太年轻,需要有原始积累。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4)

踌躇不定时,因《娜可不一样》认识的香港演员安先生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与原有的经理人公司解约,需要一名协助他工作的执行经纪,为他开拓内地市场,不必上班,没有底薪,但按我接洽的工作收益来提成。

安先生入行二十多年,拍戏唱歌,经典之作众多。他为人谦和有礼,很受内地剧迷欢迎,中学时我还曾每晚在电视前等候他主演的连续剧。我告诉粟智这事,问他的意见。他说,好啊,做!

我不太情愿,印象中的经纪人,都穿奇装异服,工作时狐假虎威,阴阳怪气,而且门槛很低,普遍没什么文化。我自认著作若干,又有着清高傲骨,怎么可能去做这种点头哈腰侍候人的工作。后来,认识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让我改变了这一看法,但当时,有种根深蒂固的印象,觉得做节目还算是媒体从业人员,跟着艺人做事,那便是真正进入了所谓的娱乐圈。我不要。

粟智说,工作不分贵贱,多少人想做呢。

可我偏偏不是他说的这多少人。我知道执行经纪的意思,跟他们走南闯北,和不同的陌生人打交道,从生活起居到工作琐事的安排,想想我就够了,真的做不了。

我抱怨说,早知今日,还不如不离开光线呢。

粟智说,可你已经离开光线了。

我沉默了。

粟智很坚持,先赚钱,够了就创业,行不行?

仍不吭声。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5)

他继续说,又有哪份工作不必侍候人呢?只是对象不同罢了。你向往那咖啡店小工的悠闲,他每天坐在那里发呆,平淡无奇的小清新,也许有他朴素的幸福,但是,那你何必来北京呢?

好吧。

我错误的倔强在于,常常偏激地把任何一个决定当成一辈子的事。那就做嘛,我那么清高,无非是担心他人的议论,觉得我大小算个文化人,怎么去做了侍候艺人的事。其实,哪有人在意我在做什么啊,偌大的北京,大家各自忙碌,管得着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有位长辈跟我说:四十不改行。意思是,四十岁时,人的秉性、习惯与职业能力已经经不起折腾,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人生路线。那时我才二十多岁,哪怕是选错了职业,也无所谓。人生哪来那么多对对错错,实在做不来,大不了跟安先生请辞,还能杀了我不成?

我迅速展开了工作,成为了安先生在内地的经纪人。

我做得还不错,安先生也并没有想象中麻烦。生活琐事都由他的助理完成,我更多负责工作事务上的过滤和执行,以及他形象宣传上的推动。我尝试着这个新的身份,不断告诉自己,赚钱,赚钱,赚钱!不会让这个身份跟随我一辈子。这样说着说着,竟然说服了自己,开始积极地面对这份工作。我表达精准,看合同绝无纰漏,读剧本也能作出最合理的判断,他很信任我。

几年后认识郑秀文的经纪人郭启华。他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曾是一名优秀的电台主持,又任职新城电台节目总监,还曾为不少流行歌曲填词,许多作品成为了传唱经典。他不像印象中的娱乐圈中人那般乖张,反而言语低调,措辞淡雅,甚至有种香港人少有的书生气。尽管如此,他却是在香港娱乐圈呼风唤雨的角色。他行事冷静,把与郑秀文的合作当成普通职业对待,并不会给自己打上什么特别的标签。他给我很多启发。无论我们做什么,归根结底就是一碗饭而已,不必倔强地把它看得太沉重,这样才能最大可能地获得你想要的回报。

我成为安先生极好的拍档,他充分尊重我,让我维持着最佳的工作热情。但也出过糟糕的错误。

说起来也挺好笑。那是个湖南吉首的活动,邀请函发来,说是一个环保主题的晚会,电视台播出,请安先生献唱两首歌曲,但因为活动属公益性质,所以费用有限。他问我的意见,我未做太多调查便匆匆答应。飞到张家界,再坐三小时的汽车才到达当地,山路崎岖,也没有路灯,一路提心吊胆。第二天一早的活动,到了现场才知道,那并非所谓的“环保主题”晚会,而是“环保食品主题”。场地设在一家生产绿色食品的工厂内,台下坐着企业领导和员工,根本就是一场企业年会,和公益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6)

我着急了,跟主办方理论,年轻时受不得半点欺骗。安先生把我拉到一边说,算了。我悔得两眼通红,觉得都是自己的责任,于是还很执着地说,不行,不可以,必须要一个说法。安先生却淡然地说,无非是因为他们的欺骗让我们少收了钱,但我一向有个原则——站上台,拿起麦克风,便不管今天赚了多少。所以,既然来了,就完成表演,那么多人坐在台下等着看我们呢。

越是这样,我越愧疚。我问安先生,就这样让他们骗?

他半开玩笑地说,这么偏僻的地方,我们不唱,你以为他们会放我们大摇大摆地走?所以,算了吧,我上台10分钟而已,大家都安全。

姜还是老的辣啊!

匆匆唱完,回到酒店。收拾好行李,我打给主办方负责人,派车送我们去张家界机场。电话不通。再打,还是不通。问其他同场的歌手,也都在酒店待着,找不到对方。问酒店前台,说演出方已结算了住宿费用,我们12点之前必须离店。另一位歌手的经纪人说,明摆着,演出结束就跑路,懒得派车送我们了。再一问,才知道,对方也被欺骗误以为是公益演出,看来大家都集体上当了。大伙儿全窝在酒店大堂,狼狈得很。我主动负责牵头为大家找车。酒店前台帮忙,在当地租了辆大巴,刚好装下所有艺人和随行人员。

路上,我问安先生,是不是怪我,要不,就扣我钱吧。

他说,当然没有,多一些经历不是坏事,虽说折腾了点,但大家平安无事就很好了。你入行晚,早些年市场不规范,通常是抵达演出现场后才结算另一半酬劳。几年前我去东北某地,下飞机后便被挟持,演出完后不肯结钱,要我陪当地一个大哥打牌,说,若我赢了,便算作演出酬劳的余款,若我输了,便是我运气不佳。当然不肯,我拍戏唱歌这么多年,哪受过这样的委屈,结果对方刀子拿出来,只好硬着头皮坐在牌桌前,无奈我手气不好,不但没赢回尾款,还输掉不少。

我听得目瞪口呆,设想一下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状况,还真没其他办法,只得就范。不过,想要赚钱,走南闯北,怎可能做到完全平安呢。我也可以不来内地奔波,在香港住个狭小的房子,吃鱼蛋喝甜汤,饿不死却也过不上更好的生活。但,谁又愿意这样得过且过呢?人生就是一个取舍的过程。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7)

你放弃老家的优越安逸,就得接受北漂的疲于奔命;你放弃上班族朝九晚五的稳定感,就得接受自由自在的不确定;你放弃循规蹈矩的命运节奏,就得接受生活压力给你带来的挑战;你想站在原地,就得放弃别处的风景;你想去远方,就要离开你现在站着的地方。总之,你放弃甲,就得接受乙,但那不也是因为乙有更独特的魅力吸引着你吗?比如,疲于奔命练就的强大内心,不确定带来的惊喜,挑战让你变得独当一面,等等等等。这些那些,都是你被保护、被豢养所谋求不到的财富。

对了,还有钱。

安先生待我不错,提成丰厚,比之前上班时的工资高,这是我为他操劳的最大安慰。不仅仅是工作,还要应对他远在香港的妻子因为不信任而追来的连环call。他工作敬业尽责,却是个风流浪子,每逢进内地必有红颜知己相伴,饭桌上见到不同的女子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内心仍同情他的妻子。她没有工作,在香港照顾他的家,唯一的快乐就是电话里与他聊下家常。于是我帮他撒着慌,他在忙、在录歌、在拍戏、在表演、在应酬……仿佛看得到电话那边的人神情失落,却必须违背良心讲着不该讲的话。人生的谎言还算少吗?也不在乎多这一点点,倘若可以换回她的安心的话,也算做了件好事。

但因为一件事,我们渐行渐远。

有一次去上海,安顿好他,我也准备休息,第二天要一早起来去苏州演出。我们之间有个默契,我说休息之后,便不再管他,他若要跟女友出去喝酒玩乐都由助理跟着。差不多凌晨一点,他打我电话。

我问,安先生,怎么了?

他支支吾吾,问我,你有没有朋友有冰,能不能买?

冰?我迷糊中,不明白,说,我打给客房中心要点冰。

呃……算了。他挂了电话。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8)

也许是我敏感,但从那一次起,他开始跟我保持距离,对话也渐觉客套,大小事均吩咐助理去办。我问粟智,他也不明白,却突然问我,他找你要冰时,是不是感觉不太清醒,说话断断续续?

我回忆了一下,是的。

他谨慎又小心地说,如果我没猜错,安先生吸毒。冰,指的就是冰毒。

印象中毒品总是离我们很遥远,我们几个连烟都很少抽,于我们而言,在火锅店喝几瓶啤酒都觉得是种放纵,而传说中无处不在的冰毒竟然就在我身边。心里有了抗拒,圈中传闻,众多大腕明星,生活富足,缺乏目标,便寻求刺激来填补空虚。冰毒是非常严重的一种,若邀请了你,被拒绝,会认为你与他并非同道中人,也不会再给予信任。这种信任我宁可不要。我洁身自好,断然不会为了一份工作而堕落了自己。与安先生的工作关系慢慢转为项目合作,但我们仍是朋友,偶尔来京也会一起吃饭聊天。我尊重他的选择,但我也有我的原则。

合作的艺人逐渐多起来,在家买了打印机和传真机,每天起来看邮箱,对合同,小作坊的工作室模式,时常电话都接不过来。我没想过请帮手,都自己扛着,有点赌气的感觉,想看看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就像一根橡皮筋,你拉长,再拉长,感觉快要断了,又再拉长一点点,于是可以越拉越长。

全国飞转,累得筋疲力尽,偶尔发短信给粟智说,太辛苦了,我不想干了。他都已习惯,回复两个字,赚钱。这两个字每次都让我正能量满满。

来京三年多,终于存了一些钱。在东北四环买了个98平的小户型,付了首期。打电话告诉妈妈,再等等就可以来北京看看我的生活了,还特别嘱咐她,不用你来,不用操心,装修的事我来,家具家电的事我来,一切都我来。

房子装修接近尾声,继父心脏病突发去世了。赶回去,北京的一切交给粟智。所幸有他,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帮忙处理这堆琐事。我在家陪了妈妈很长时间,回来的时候房子都弄好了,一个不算完美,但完全属于我的新家。坐在客厅里发呆。我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算是告别漂泊了吗? 那些日子,为了能多赚钱,什么都揽着做。

四处为艺人奔波赚着提成,做着一个不太喜欢的自己,精明地算着帐,存着钱。稍有空余用来写作,保持一年一到两本的速度仍出着书,版税尚可,重要的是不肯丢掉这个珍贵的身份,却倔强地拒绝宣传,唯一做的事就是查账确认稿费已收到。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9)

每周几篇给不同的报纸、杂志写着专栏,领取微薄酬劳,日积月累却也可观。收到读者的邮件,说一些赞赏的话,是巨大的欣慰,却从不回,只因觉得这仅仅是卖文的行为,不值得被欣赏。

粟智偶尔接下公关活动,让我去执行,背着笔记本,挤进汹涌的地铁人群,去到陌生的写字楼,跟不同人等开着策划会,人前人后说着不一样的话。

以上哪一个都是我。

人越成长,越会去思考人生的意义。所以,当我有了足够生存的钱,买了房,却更不快乐了。因为,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发现,原来我并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当然我是渴望成功的。梦中竭尽全力攀岩,爬到最高点,然后得到一个奖杯,奖杯上写的什么却恍惚不清。是不是每个成功者都会带着一点悲壮的意味呢?

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了香港功成名就的关导演。他说,人这一辈子,越长大越要做减法,你的头衔、你的热爱、你的追求、你的优点、你的朋友,越少越好。太复杂的人,一定不如单纯简洁的人容易成功。你知道吗?很多事业上让人侧目的强者,约人谈事,往往就点一杯白水。那些看着菜单眼花缭乱不知作何选择的人,最后都沦为了loser。

很打动我,却又没完全懂。

他继续说,命运就在那里,你选择什么,它便回馈你什么,绝对公平。香港有个作家李碧华,她擅写奇情,编写的剧本让无数职业编剧只能望其项背,但她选择远离人群,不用电话与网络,家中只有一台传真机与外界联络。她保存孩童的纯真,拒绝入世,于是写出让世人惊叹的作品。她当然可以选择做编剧进入主流视野,但那是不同的成功,都值得敬佩,看哪种生活让你更舒服。

我点点头,有所悟。因为合作出版小说《蝴蝶飞不过沧海》而认识的编辑朱娟娟,是我在文学领域仅存的好友。她是个精致的南京女子,妆容美丽,说话的声音像丝绒般温柔,挑选下午茶的场合总是很写意。我们常坐在阳光下讲彼此的故事,谈喜欢的书,偶尔还会说起北岛,那个神秘忧郁行走远方的诗人。娟娟说,很多人都渴望他那样的生活,世俗了便做不到,我们能这么热烈地活着,又自私地宠爱自己,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北京夜未央(10)

那一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我的长篇小说《不能偷看的日记》。这本书2006年就已完成,因为我坚持一字不改,换了几家出版社,拖沓一年多才出版。编辑苏红雨找我出席发布会和研讨会,算是常规的推广活动。我考虑良久,婉拒了,同时也拒绝了台湾印刻出版社邀我赴台的宣传工作,他们推出了《我丢失了我的小男孩》的繁体版,在台北文化界有一些影响,希望我能去台湾和当地出版界文友一聚。

请苏红雨编辑代为宣布我不再写作,从此封笔,不再参与这类活动。她很惊讶,为什么这样,工作和写作,一直不也相得益彰,并无冲突吗?她是善待我多年的编辑,从数年前便约我写稿,一直未能有缘分合作,没想到第一次合作便是最后一次。因为这些年,我视她作知己,也是难得的工作伙伴,所有作者都清楚,遇到善良又懂你的编辑真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我的苦恼也在这里,写作是神圣的事,无法做到一心一意,就放弃了。这样,不就可以做到单纯简洁了吗?

潦草又任性的决定竟坚持至今。

不是伟大的作家,我的封笔不会被人讨论。这就是渺小的好处。依旧奔波,苦不堪言,做着那根越来越有弹性的橡皮筋。每月顺利还着房贷,过年时还能拿出红包给小孩哄抢,朋友聚会敢于抢着埋单。收起一些梦想可以换来手头的阔绰,想想也还是划算的。但那梦想就像一根弦,哪天我事业有成,环游世界蓄积新的激情,会再去拨动它吧。

有天晚上,和粟智、洋洋、小乐去吃牛蛙火锅。火红地翻滚着,我们吃得大汗淋漓,说着八卦,讲着段子,干杯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末了,回家。粟智说很撑,要不走一会儿。于是,我们四个比赛说冷笑话,从簋街慢慢走出来。也不记得走了多久,发现一个路口,之前没有注意过,在浓郁的黑暗笼罩之下,这个路口却明亮得好似白天,几盏路灯闪耀着强烈又刺眼的光芒,延伸开来,宽敞壮阔,像是通往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我有点震撼,奇妙的感觉。

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北京夜晚,凌晨两点的路口,抬起头,遇见这么明亮的光芒,好像是特地因我们而点亮,为的是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

我突然明白,我们走过的路,都是必经之路。而每条路,都可以是金光大道。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1)

富士山的距离

有什么方法可以移动一座富士山呢?答案是,你自己走过去。

我们当然也有爱情,那么美好的东西,谁会为了事业去放弃。黄瑾第一个遇见Mr.Right,叫凌源,是她的同事。水瓶座男生,内敛温和。

那年凌源还开着辆黄色QQ,黄瑾坐在副驾上听着音乐,吃着冰激凌,偷偷给我发了条短信说,就是他了。他们结婚后,两人为避嫌不再共事。凌源去了星空卫视做制作总监,后又去一家传媒公司任高管。黄瑾在光线没有离开,从制片人到总监,再到副总裁。他们的QQ换成途胜,现在又换成凯迪拉克。生活幸福得像花儿一样。

本就该轮到她幸福了。

大学时我俩被分到一个班,隐约听到她的故事。父亲在她3岁时离世,刚考上大学又失去母亲,但看着她明媚的笑容,热情开朗,开学庆典活动上自信地弹着钢琴,从不觉得这个传说中的女主角就是她。学校做活动,她有副好嗓子,不去比赛唱歌,偏要去演小品。模仿买买提惟妙惟肖,辅导员在台下笑得前仰后合,问,这是哪里来的人才?

她当团支书,我有点小男生的淘气,总爱跟她对着干。参加演讲比赛我要跟她抢名次,参加辩论赛她是正方,我是反方,在宿舍说着她做女一号的冷笑话。她却偏偏不恼我,处事谨慎得甚至有些卑微,让我也挑不出讨厌她的地方。

直到她拿到一等奖学金,却拒绝签收,说学校已免了她的学费,这奖学金大可以给更需要的人。

辅导员问,你不就是最需要的人吗?

她回答,父母不在了,生活费靠自己打工可以挣得到。钢琴50元1小时,教韩国人中文30元1小时,勤快一点,一个月能赚到上千,比起有家人卧病在床的其他人,我实在算富有。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2)

这个举措让我着实佩服,此前我认为这样的人只会存在《知音》里。但她又极低调,反感身世被拿来做文章。跟她学钢琴的小孩,家长是电视台的,从我们学校得到消息,便安排湖南卫视的记者来采访 ,她得知后便躲起来,不肯对着镜头去诉苦,那学生家长打电话来道歉,许诺不曝光,她说没关系,但真的不再去了,倔强得连工钱也没有要。

她后来跟我说:很多人问我,这是励志感人的故事,为什么不宣扬一下。可我想,这是我的私事啊,不想消费这些经历去感动别人,我没有那个义务去激励他人。更何况,我不觉得苦,除了过年形单影只,没有其他区别,何必让我站出来说家事,像个演员。

毕业后,她选择另一种人生,婉拒学校安排的教书育人的工作,考进电视台,又跟我来了北京。

一个女生,大包行李背好,没有人送她去车站,就像她当初一个人来大学报到一样。最该幸福的就是她了,让人羡慕。凌源疼她爱她数年不变。她生日时在录影现场,他苦心安排突然熄灯,她正要生气,现场大屏幕开始播放他与所有同事祝福的VCR,最后推出蛋糕,拿出一枚钻戒,他说,嫁给我吧。

黄瑾说,那一刻,总算尘埃落定,觉得就是这个男人了。突然就明白,原来以前所有的苦,都是为了今天的好。于是嫁了,恩爱至今。其他人却没那么顺利。

粟智与工作搭档小凤牵手又分开。他们的关系很特殊,小凤是他的上级,他是小凤依赖的臂膀。他们携手创造了很多奇迹,快男超女一场又一场票房爆满的演唱会就出自他们之手,但工作压力大得惊人,事无巨细都要承担,忙的时候,72小时不眠不休,精神时刻濒临崩溃。两个人因为工作、因为生活,开始没日没夜地争吵,要么选择分开工作,继续相爱;要么选择分开生活,继续合作。年轻气盛,觉得事业至上,于是选择了后者。他说,我们分开后,发现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坐下来谈工作,那种状态让我觉得很遗憾,因为那说明其实我们没有爱过。很多年后,他们聊到那段煎熬的日子,却还是很怀念的。小凤跟我说,你知道吗?那时很美好,因为工作的原因,吵架也不会分开,很特别的安全感,但以后,很难有了。

老汤和莹子最终没能修成正果,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他们分开的原因。老汤主外,张罗着大事,并不贪玩。莹子朝九晚五,回家洗衣做饭。每次和他们见面,老汤都深情地牵着莹子的手,两人看似相得益彰,觉得很快就要结婚了。突然有一天莹子跟我说,我们分了。我很惊讶,问原因。她说,你们和他关系那么好,能不能问问他,因为我也不知道。问老汤,他只是笑笑,不提。几年后他们各自去往了更适合自己的世界,回想起那段无疾而终的恋情,也许就是,爱过,但倦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3)

洋洋爱上了爱喝酒的小天,清醒时百般疼爱,喝醉了却像个疯子。他举起电视机摔在地上,玻璃片碎了一地。她抱着狗躲在一旁发抖,于是她离开了又回来,拖拖拉拉,一直到很久以后才分开。她说,早就不爱了,只是担心他不会照顾自己。

年轻时那么强壮,可以受点伤。情伤而已,无关生死。 2007年我也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

那时我还在陆续和安先生合作,朋友三教九流,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个个都相见恨晚,喝多了全是兄弟姐妹,事后若无工作往来,也不会主动联系。

有一次,安先生有个朋友在北京组局,香港的老派音乐制作人。那人是圈里有名的登徒子,年轻时为天王填词,谁料歌曲大红,连带着他成了知名音乐人。他吃了一辈子老本,而今年过50,在内地找到金主,募得资金,开了唱片公司,招揽一众渴望成名的少男少女。唱片还没发,新作也未完成,酒局却组了不少。答应去坐会儿,算是应酬。

在人群里看到Kelly,她是其中一个女生的大学同学。她跟那制作人公司签下的小姑娘不同,感觉游离在外,不太合群。我身边的朋友用手捅捅我,瞥了瞥Kelly,说,你上吧,年轻,漂亮,听说是个富二代,开卡宴,住东山墅呢。我羞于交际,并未去搭讪,却有几次和她四目相对,然后又紧张尴尬地望向别处。

快结束时,她突然走过来跟我握手,说,我叫Kelly,要不要去吃宵夜,继续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当然去。去了簋街吃香辣蟹。我酒量很糟,迅速被灌醉,不太记得怎么回的家,印象中是Kelly送我上出租车,其他的全断片了。第二天起来,准备洗漱,发现手心写了一个电话号码,有点纳闷,这是谁?隐约觉得这是Kelly在酒醉间偷偷写下的。

发了条短信问,你是谁?我手心的号码。

回短信,我是Kelly,你还好吗?

果然是她。激动得有点手足无措,拿手机的手甚至还有点抖,我想这看起来是一个很暧昧的方式,算不算是暗示呢。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4)

回短信说,我OK的,不过可能因为吐了的缘故,所以有点饿。

她问,你家住哪?我来接你去吃饭好吗?

大概一小时后,我在楼下看到了她的那辆白色卡宴,放空几秒,然后上车了。

一来一回几次之后,我们爱上了。Kelly小我4岁,在电影学院念大四,课少,不愁吃穿,不想拎着简历去跑组,所以整天无所事事。她爱得很投入,常和我携手出席不同朋友的场合,有种被认可和尊重的感觉;早上会挤好牙膏,倒好热水,中午会开着车送来午餐,晚上我们一起窝在家,照着菜谱自己做。那是我北漂生活里很甜蜜的旅途。

美中不足的是,Kelly家早安排她毕业后去日本念书。问我,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你直说,我马上跟家里说我不出国。我隐隐地一酸,怎能为一己私欲耽误她的前程呢?我要的应该也不仅仅是这短暂的欢愉吧。心一横说,去念书吧,我等你。

Kelly说了一句让我一辈子难忘的话,我出国三年,回来时如果你还爱我,我就把我们的事跟家里说,我们结婚。

家里人不让呢?

他们敢不让,我要定你了。

我记得我哭了。好多次,我在梦中惊醒转身,紧紧抱住Kelly,怕这幸福突然就没了。

有个晚上,我做噩梦,醒来浑身是汗。她问,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我说,没事,我只是想问你,你会爱我一辈子吗?她说,我会啊,真的会,我爱你一辈子,活多久爱多久,现在放心了吗?我突然就忧伤了起来,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看不到明天的北漂族,天知道我多希望你家没钱,咱俩一样的条件,我就不会自卑了。她抱紧我说,你这傻瓜,你这房子全靠你自己啊,多少北漂有这本事呢?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5)

她去日本前一个月,粟智过生日。晚上结束后,Kelly说她父亲来北京,要去见面,所以不能陪各位。我送她下楼,在路边站着,她不舍得上车,我也舍不得上楼。她说,我快要走了,心里装了你,你等着我吧,三年很快就过去了。

我不知道这次短暂的缠绵其实就是分手的谢幕演出。

第二天开始,Kelly不再接电话,很蹊跷。我们曾约好除了在飞机上,其他任何时刻都必须随时能找到对方,打给所有朋友,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如果是关机就算了,可这三天电话能打通,她偏偏不接。一周后她打来了,冷淡地说:我在你家楼下,下来吧。上了她的车,还以为是个玩笑,试探着掐她的脸说,你躲起来干嘛?我都快要报警了。她有点反感地推开我的手,眼神看向窗外,说,我们分手吧,我没办法爱你了。

我问,你吃饭了吗?要不先去吃饭,粤菜还是西餐,听你的。

她突然大声说,不要吃饭,而且我不会再跟你一起吃饭,明白吗?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

她说,家里安排我跟世交的儿子结婚,我没办法兑现承诺,跟你在一起很开心,但相比家人给我的压力,我选择投降。

我说,好吧,那我们不吃饭,你载我绕北京兜一圈行吗?她点了点头,慢慢地开车,不说话。真的绕了一圈。路上她一直流泪,放着她最爱听的中孝介的《各自远扬》。歌声悠扬,缠绵悱恻,像我们恋爱的片尾曲。不过那一刻,我有个错觉,好像我们才刚刚开始,未来无限美好。我们分手了。她断得很彻底,跟身边的朋友全部断绝了联络,关掉了MSN空间,潇潇洒洒地去了日本。之后有一段时间很痛苦,很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时期,宿醉、痛哭、恍惚。当然,最后肯定也站起来了,无论那算不算结局,我都希望自己变得更好。走出来用了好几年。

创办福星传媒是后来的事。赚了钱,搬到机场的丽高王府,换了新车,不如卡宴那般耀武扬威,却已经是体面的好车了。

遇到一个男演员,聊起各自来北京以后遇见的爱情。我说,离离散散,这圈里要认真似乎很难。演员突然神秘地跟我说,我认识你的前女友。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6)

你怎会认识?

我跟她相识十多年了。她家境贫寒,靠援交为生,富豪供她念书,给她买了车和房,让她在北京扮演着豪门千金。那年应是富豪冷落,才让她有机会爱上你,也许你们的感情是真的,但这种没有自由的金丝雀便是如此,别人招一招手,害怕丧失这美好生活只好又回去,于是残忍地和你分开。告诉你是希望你开始新的生活,明白真相,少了念想,因为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这才是真理。

可能过太久了,我并没有惊讶。淡淡地接受着,像在看别人主演的连续剧,配合适当的皱眉和微笑。

人生入戏,演好各自的即可。

Kelly去年回北京,和富豪男友分得彻底,她辗转找了份普通的工作,靠双手养活自己。有了微博,关注了我,于是我也投桃报李地关注了她。互相关注着,没有互动,各自在各自的阵地上说着话,也都明白对方会看到。

因为有共同的朋友,她与粟智在某个场合碰到,相约去唱歌。那天我在家,很晚了,突然粟智打给我,说,我和Kelly,还有几个朋友在钱柜,你来吗?我想去,有种莫名的好奇。时隔多年,早已放下,却想在卸下包袱之后一聚,比起当年分开时的疼痛煎熬一定是不一样的感受。但我仍支支吾吾地推脱说,不好吧,算了,很尴尬。

结果电话被Kelly抢去,有点醉意地对我说,你来吧,我想见你,不见就是没种。借着这激将法,我去了。到了以后她已经有些醉,靠在一边半睡半醒,我打了个招呼便与其他几位碰杯交谈,然后自顾自地点歌唱了起来。她突然就强打精神,坐在我身边。我对她笑了笑。然后她把我手机拿过去,我并未阻止,只是问了句,干嘛?

她说,不干嘛,我的电话号码,给你,其实还是之前那个,回国以后我又开通了。

她开始输入她的号码,却发现,那个号码我并没有删,而且还配了一张当年她的照片作为来电显示的头像。她突然就哭了,一直哭着,大家都喝了酒没有人注意到她在哭。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富士山的距离(7)

我静静地坐着,说,别哭了,难道,不应该是我哭吗?

后来,我们在夜色中散去,她跟我挥手说再见,我也说再见。说完那一声再见,我突然有种由衷的快乐,总算走出来了,道别时我那么轻松,好像也无所谓会不会再见。我庆幸我终于是我自己了,就像遇见她之前一样。几天后,她打我电话约我喝茶。我答应了。丽丝卡尔顿的下午茶,写意美好,阳光从极高的窗户里钻进来,投射在茶壶中,出现了童话般的光圈。我看得聚精会神,比起上次喧闹哄乱的见面,气氛有些尴尬。

她突然说,你恨我吗,一个这么无耻滑稽的骗子。

我说,不会啊,你对我那么好,一点一滴,是我真心实意感受得到的。你编织完美谎言,却并不曾从我这里骗走什么,反而留给我很青春的回忆,我应该感谢你。无论怎样,都是过去了,祝贺你拥有了崭新的生活。不用道歉,我已经走出来了,背后的世界不再留恋。尽管我用了很多年。

她可能想配合我的话掉几滴眼泪,但终究没有。从那次,我们绕着北京一整圈开始,就已各自远扬,彼此无关。

每个人都必经的路。好好爱一场,然后受一场情伤,爬不起来,走不出来,痛苦得像万箭穿心,卑贱到愿意花十年的生命换回逝去的感情,最终却也无力挽回。之后你会换一副血肉身躯,受到刻骨的伤害后没有死成,就会变得更强大。年幼时看龙珠,说赛亚人一次又一次九死一生,最后就变成了无人能超越的超级赛亚人,就是这个道理。

想起那个年月,奔波憔悴的我,和朋友们混迹在这偌大的北京城,辛苦地存着钱,还幼稚地以为靠着自己努力可以许她一个将来。

不过依然相信爱情,从未改变。

很久以前看杨千嬅的一篇访问,内容很长,大抵是说她在遇到丁先生之前以为人生就是如此了,好像也没所谓还会不会遇到真爱,都打算下半生孤身一人去旅游。工作便工作,吃饭便吃饭,未来是怎样便怎样了,结果他突然就出现了,然后相爱到今天,到婚姻,到有孩子,完全在她的期待之外。所以说,幸福有时候就在那里。首先必须相信,然后再看你有没有缘分走过去,但不管结果怎么样,都要走过去,试试看。

香港词人林夕说:其实,你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但是不能搬走它。你有什么方法可以移动一座富士山呢?,答案是,你自己走过去。爱情也是如此,逛过就已经足够。

逛过就已经足够,只是,会痛很久很久。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1)

少年不贱

哪怕只是个渺小的外地人,却同样是个不卑不亢的骄傲少年。

2007年,洋洋从华谊兄弟离职了。

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在这里,于是想换一种活法。好几年后,华谊创业板上市,接替洋洋职务的是她的好姐妹朱墨。作为资深员工,朱墨获得了价值不菲的股权。很多人为洋洋惋惜,当初如果不走,想必你拿到的股权也值几百万了。她慢悠悠地说,我现在的生活可不止几百万哦。说这话时,她正抱着三个月大的宝贝郑砚宁,温柔地看着老公。

现在的人,总爱用金钱来衡量价值,好像赚多少钱被人知道,出多少名享受掌声,才算所谓的成功,否则便是失败与虚度。而且,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迷失。

实际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洋洋在华谊时,周而复始,疲于奔命,忙起来不着家,每天坐着班车从小红门到机场,横贯整个北京城。她情商很高,懂得如何计算人生,不肯为了工作损失生活的质量,于是决定放弃稳定又风光的工作,去帮助自主创业的前领导。新工作只用soho在家,她有更多时间去逛南锣鼓巷,跳健身操,还能接到一些零散却毫无压力的电视剧推广工作,比起用健康和时间换来的辉煌,她觉得划算。

辞职没多久,我和粟智接了个晚会的活动,执行导演是粟智的老友小天。活动做完去吃夜宵,快吃完时,洋洋过来找我们,我笑着介绍,说,这是小天,发福之前是个帅哥,这是洋洋,烫头发之前是个美女。我看到平常张牙舞爪的小天,竟然有些羞涩。大喇喇的洋洋也变得不自在起来。

没多久他们相恋,我算半个媒人吧。

两人好起来真不错。小天学着下厨,洋洋上网打开食谱,照本宣科。有一次煎鱼,下锅,电脑死机,小天在厨房叫嚷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洋洋手忙脚乱,重启电脑,拿着鼠标玩命点,结果鱼还是活生生地煎糊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2)

还有一天晚上,他们约上我和粟智去吃饭。那段时间我常昼夜不分,晚餐常常是我一天之中的第一顿,所以饿得头昏眼花。到了他们家,每十分钟催一次,小天不紧不慢做着,洋洋为了解闷,竟然拿出一盘跳棋,说,我们下棋吧,这样可以忘了等待的煎熬。一刹那我就要昏死过去,几近绝望地说,麻烦喂我三颗跳珠,我先解饿。就这么等了两个多小时,小天兴奋地端着菜出来,张罗着大家吃饭,洋洋突然直勾勾地看着他,问:吃饭,饭呢?都忘了煮饭。

不好的时候,也有些不堪回首。小天跟前女友断得不够彻底,偶尔会有来往。他不善谎言,常常被洋洋知道,闹过几次分手,小天去找她,泪眼相求,最后洋洋又回来。有时不解她那么沉着冷静的女孩,为什么始终放不下。她倒不觉得委屈,收拾着衣物,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是担心假如我不在,他这孩子样的个性,谁来照顾他呢?

就这么闹来闹去,永无止境的孩童岁月。

偶尔会在一起喝酒。雪糕和犀牛当时跟我们玩在一起,他们都是湖南人,我们甚少谈心,却不妨碍成为好友,或许只是孤独时的酒友吧。没有北漂过的人很难理解,不得志的时候酒友多么重要,胜似亲人。

雪糕是刚和经纪公司解约的女演员,大眼睛,爆脾气,拍戏时不搭理人,杀青后收拾好行李就独自离开,庆功宴有人灌她酒,急了,一杯酒泼对方脸上。学不来人情世故,多少人试图纠正她,也不肯妥协。有个性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北漂等着机会,却没有机会,不敢回去,怕被老家人簇拥着赞美奉承,因为她内心并不强大。当时有点认输的意思,在朋友的公司做前台,收发快递,记一下考勤。我们开玩笑说她是全北京最美的前台,她不介意,心虽然焦虑但个性却不浮躁,哪怕是无路可走,也不会妥协去拍糟糕的作品、应酬讨厌的投资方。

犀牛体育学院毕业,比我大一岁,也在做演员,演过男一号,却没有红的运气,于是也没太多艺人的矫情习气。好酒,在室外的宵夜摊能喝得翻江倒海,第二天一早又在跑步机上练1小时,随时觉得他神采奕奕,整装待发。

酒后都爱念叨。

粟智喝多了会笑,有一次还拿了狗粮当零食,吃得津津有味。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3)

雪糕喝多了会哭,她恨自己的笨拙与倔强,想当个好演员,却又做不到左右逢源。

犀牛喝多了很淡定,高谈阔论,两手比划勾画着未来,好像突然那么一天,一切顺风顺水,我们都混得很如意。

小天喝多了爱闹,砸酒瓶,掀桌子,粗口,有一次还尿在我家门口,尿完还记得绕道走。他满腔抱负,却得不到施展。做过不成功的编剧,异想天开的综艺导演。有些怪才,但不善言辞,是个怀才不遇且不得志的北漂人。

洋洋呢,基本不醉。北京女孩,男孩性情,二锅头能当水喝,我们全挂了她还能算清服务员多收了一份拍黄瓜的钱。

我喝多了很乖,倒在椅子边不省人事,他们说我总有一天会被割掉一个肾。

都是不甘平凡的人,却又无可奈何地平凡着。

有一次吃饭,雪糕憋了很久问我:你以前是个作家,我看过你的书,为什么要做这一行,自甘堕落呢?她无心一说,又被热闹的干杯声掩盖。

粟智后来跟我说,别放心上,雪糕就是这样的人,口不择言,她的本意是这行相比作家的身份,庸俗低贱,你能写作出书,没必要趟这浑水。

换做以前我会生气,即便是玩笑,也不会接受对自尊心这样的刺激。但这一刻突然很温暖,像找到了一个懂你的人。她帮不到你,也不算知心,但她的质问让人警醒,还有种被认可的快乐。

我终究没有回答她,因为不知从何说起,也因为,我是否回答并没有人关心。真实的答案是,因为我是个失败的作家,不值一提,现在为了生计放弃写作,仅此而已。但,说得出口吗?

不过能坦然地正视自己的不如意,会不会也算是一种进步呢? 跟老汤约见。他和朋友合开的公司如火如荼,一共三个股东,分配不同的工作,一个主管经营,一个主管人员,老汤勤恳做事,与合伙人磨合得不错。他给我看手机里公司团队的合影,一群快乐的年轻人。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4)

我问他,开公司难吗?

他沉思一下,说得很实在:不难,也难。不难在于,所付出的心血汗水,都是为了自己,因而苦不觉得苦,累也不觉得累;难在于,咱们都是没有退路的人,告老还乡不可能,再去打工挣薪水也不可能,于是上了这艘船,即使没有有力的船桨,用手也得划到目的地。听起来很悲壮吧,这是真的。很多人觉得我逍遥快活,只有我自己知道,创业这条路,哪来的逍遥,又怎么可能快活,只能一条血路杀向前,没得选。所以我破釜沉舟,相信会有靠岸的一天。

老汤说得很笃定,我听得很入神,并没有吓到我,却吸引到我。

也许这就是围城吧。少年意气作祟,辛酸不辛酸,没有钻进去看一眼深浅,总觉得对不起我的北漂生活。我想尝试一下过山车般的奋斗历程,跌到谷底,然后又冲上云霄,未来永远充满不确定的可能。如果有一天,当我跟孩子说起年轻时的精彩篇章,说起我勇敢踏上北京的战场,最后每天在家睡到自然醒,跟着一群同样无所事事的loser们把酒言欢,愤世嫉俗,却又乐此不疲。会不会很丢脸?

我们创业吧,就算最后做得不够好,至少做过就不会后悔。我跟粟智第二次说这事。

雪糕说好啊,你们创业,做了大老板,让我演女一号。等我赚了大钱,办个养老院,咱们都不结婚,老了就住进去,谁也不能赶我们走。

犀牛说,喝起来,走一个。

洋洋说,需要我做什么,告诉我。

小天也不知哪学来的,夸夸其谈地说,我们加油做,然后找风投谈融资,三年做上市,到时候修一座古堡,无数佣人侍候着我们。如何?

参考了一些朋友的意见。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5)

因为与香港艺人杨千嬅合作而认识的经理人管姐,得知我要创业,极大地鼓励我,说,香港这许多演艺资源,应该都可以帮到你,做你的后盾。这句话让我温暖很久,在我创业后的两年,管姐也离开了前东家东亚集团,自组公司做电影,同时兼任舒淇经纪人。柯震东主演的电影作品《在一起》便是管姐监制的作品,唯美浪漫的爱情片,口碑一片大好。我猜测,那时管姐已有绸缪做公司,听闻我创业的想法,鼓励我的同时,其实也是在鼓励自己。

粟智在天娱工作时认识的投资人张庆,一直视我们为小弟。粟智的父亲眼睛要做手术,他主动帮忙,联络相熟的医生,解决了很多棘手的难题。他在金融圈呼风唤雨,对娱乐行业很有兴趣,但谨慎冷静,一直在观察我们,每隔一段日子便会约我们在昆仑饭店喝下午茶,听我们详述事业的进展。听说我们要创业,更是万分支持,他约了我们两人吃饭,问我们是否需要启动资金。但我与粟智婉拒了,做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公司,成败未定,也没有急需资金的地方。我们不想拖朋友下水,先把公司养活,有了更大的规模再做打算。

这点小天很想不通,有这样的关系,干嘛不用。拿着投资人的钱,可以大手大脚,潇潇洒洒,花起来也不用心疼。粟智考虑得更为成熟,张庆帮助他父亲治病,便已视他为兄长,兄长的钱又如何花得安心。何况,若把他当成不懂行的金主,这是不够善良的做法,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创业道路上,尚算新人,外来的资金,我们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呢?倘若这次失败,便不必指望下次了。 2008年10月,粟智从天娱正式离职。公司在轰轰烈烈的讨论中成立了,找人算来算去,定下“福星传媒”这个名字。因为写字楼实在太贵,核算来去,最后租了阳光上东公寓一套200平米的住宅作为办公室。

那天天气晴朗,好像有阳光搭着我的肩膀。

一开始没几个人。初始的注册资金也才十万,股东是我和粟智,与小天约定好,等公司有了稳定的项目再与他谈股份的分配,洋洋纯属帮忙。再招来几位北漂的湖南老乡以及我相识多年的好友萧子千,组成了最初的福星。

最初的总是最美好的。几颗珍珠,再怎么圆润光滑,总能紧紧拽在手心,倘若是大把海沙,一把抓过去,指缝里必定漏掉不少。

第一个项目是与国内一家卫视合作新的节目。这家卫视属第二梯队,但影响力不错,总之无论如何,甲方总有甲方的派头,如何做好一个合格的乙方,这是我们创业后第一个要学习的部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6)

粟智在天娱,是超女快男最热的几年,巡演场场爆满,在何种工作场合都能受到尊重。这就是平台的力量,可以赋予你很强大的气场。和这家卫视领导接触,迅速发现之前的优越感没有了,从天娱的中层干将,变成一个手无寸铁的创业者,毫无底气。

他们对我们团队尚算认可,尤其是粟智在天娱的经历,这是最吸引他们的地方。通过其他业内人找到我们,谈到这档节目,希望是一档集合音乐与公益的大型周播类的综艺节目。大家很卖力,第一个项目就能在卫视平台播出,这是件鼓舞人心的好事。于是我们开始筹备提案。几番沟通下来,很累。但也不言放弃,希望能用好的方案打动对方。那段时间,我们通宵达旦,不希望在这个项目上留有遗憾。多次的打磨,让我对文案很有信心。我至今仍然自信的一点是,我和粟智对自己认定的工作都是有很高要求的,一定不会允许自己的团队生产出潦草的产品。成或不成,我们自己一定要问心无愧。

核心力量都是义务劳动,几个执行层面的导演薪水,是我拿存款补贴的。开始感到一点压力了,这些钱,不知道会不会有去无回。正如我担心的那样,这个节目最终没有谈成,台领导没有给出太多的解释,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早有心理准备不会太顺。但仍然想知道原因。

约上张庆,不求帮忙,只想他可以指点迷津。他说,文案符合台里的要求,你们又具备执行力,所以问题有两个,第一,你们和台里的关系还未到可以密切合作的地步,简言之,你们还不够被信任,所以不具备成为他们合作方的条件;第二,公司在起步阶段,尽管朝气蓬勃,却缺乏足够的保险,所有行业都差不多,甲方宁愿乙方做得不太优秀,也不要出问题,所以一般会选择更具资金实力和行业资历的。你们呈现出的公司形象,就是简单的几人,各种创造的业绩都依托于原有的平台,和福星并无关系。

恍然大悟。

稚嫩如我,还学生气地以为,努力把方案做好就能打100分。这条路原来比我想象的崎岖,我有点理解老汤了。

一个多月后,在这家卫视看到新上档的节目,内容设置跟我们之前提案的节目完全一样,连节目名称都一字未改。片尾看到承制单位,的确如张庆所说,是国内一家颇有声望的传媒公司,以制作见长,老板知名度很高,有足够的社会公信力。

粟智苦笑一下,我却愤怒至极,这是剽窃,店大欺客可以理解,但这赤裸裸的剽窃竟然发生在官方卫视,我不能接受。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7)

他说,不能接受又怎样,只怪我们没有经验,太仰视对方而丢失了警惕,没有签署保密协议。吸取教训,别气坏了自己。

保密协议,这简单的几行字,一张纸,是作为创造性企业要学的第一步。

失败的开场,有些失落。依然没有停止我们的目标,要先找到稳定的项目。有点难,但不是没有希望。那种感觉像幼时去老家的桃花源春游,有个秦人古洞,很长,很暗,每一步都必须很小心,我总觉得那路很长,但很有信心,因为知道“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只是一切都是未知,于是喧嚣中求静,等着豁然开朗的那一天。

运营暂时没有问题,香港的管姐,台湾的屈哥很帮忙。管姐有侠女风范,当时她是东亚集团红馆经理人公司的负责人,旗下有舒淇、杨千嬅、黄秋生等一众大腕;屈哥也是个有梦想的人,带着一帮台湾同胞来内地创业,上海北京来回飞,阿妹和伍佰是他经营的艺人。他是性情中人,好酒,也讲义气。处女座的他比艺人还难搞,我们私下叫他“大魔头”。

艺人演出经纪的合作给我带来不多不少的收入,刚好支撑公司的基本开支。但仅这样肯定不行,若仅仅维持生计,那还不如不要负担公司,自己赚了放进自己腰包,轻松自如,还不必养人。

每当我有这样的想法,粟智就会呵斥说,打住。既然决定上路,就不要后悔。

第二个项目,是与老汤公司合作一个时尚网络剧,邀请了一位上升期的年轻导演,由我们负责内容策划及制作,拍摄地点在上海。有老汤的协助,竟然谈成,利润虽不高,却因为这网络剧的赞助商是个极有质感的国际品牌手机,宣传力度很大,在全国各网站、地铁、飞机上播出。算是个让人兴奋的成绩。

策划案,拍摄计划,20个工作日的磨合碰撞,来来回回,通过了;相关角色设定,各种PK,厮杀,战胜了。问题却出现在演员上。男主演要求必须邀请Sam,香港一位个性突出的男演员。赞助商认为他和他们手机品牌调性契合,非他莫属,否则这项目就放弃,而留给他的预算并不高。

“甲方永远是对的。甲方在任何时候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是合理的。”跟着我默念100遍,就会适应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8)

打给管姐,她说香港虽说圈小,但很多人也见首不见尾,所以并不相熟。她打听到对方经理人阿欣的电话,需要我自己去谈。联络过,她说档期不可以,以忙碌为由挂断电话,看这态度,对这个合作并没有兴趣。而赞助商要求网络剧的上线必须按照我们商定的时间。

第二天,我飞到香港。没心思吃鱼蛋,路过许留山也没有驻足。我问到Sam经纪公司的地址,直接上门献诚意,也不顾这次香港之行是否草率,总之不能让这个项目败在这个环节,如果不争取,事后我会后悔。我知道后悔的感觉,比失败还要难过1000倍。

在铜锣湾,人潮涌动,我站在中央,面对四周高楼我有些晕眩,才想起来一天没吃饭。在7-11买了个面包,边啃边找路,总算找到了。上楼,前台的小姑娘问我找谁。

我找阿欣。

有预约吗?对方礼貌谦和。

呃……有预约,我是福星传媒的易术,电话联络过。我撒了谎,我想,如果她强硬拒绝,那就算了吧,反正我来也来过了,如果谈不成就是造化弄人了。

易先生,麻烦您跟我过来。小姑娘电话问过阿欣后跟我说,仍然保持温柔笑脸。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阿欣寸头、干练、戴眼镜,看起来强势利落,但仍不失礼节地起身和我握手。

我说,很抱歉,也很冒昧,直接就来了。

她说,没关系,只是我一会儿要提前下班,明天的航班和Sam去洛杉矶,我们要在那边工作很久。感谢你的诚意,档期不行,我再挺你也没有用。只能说抱歉了。

她这样说,我反而坦然了,握手,离开。我逛了会儿街,找了一家餐厅,边吃饭边打给粟智:他时间不行,配合不了,就当来旅游了。粟智倒也淡然,只是略表遗憾,然后说,你玩得开心,既然是不可改变的结果,那就认了吧。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9)

回到北京,跟老汤说这事。他在我面前踱来踱去,很久不抽烟的他竟然颤颤地点了根烟。我说,已经尽力了,这合作我很看重,但就是这样,可能我们缘分未到吧。

不行,不能放弃。他一字一顿地说,特别严肃。

你的意思是?

能不能找到他本人,我是说Sam本人,打动他,让他亲自协调。不仅仅是为你们,这品牌是我公司的大客户,如果这次失败,影响其他相关项目,损失会很大。真的,帮帮我,兄弟。

可怎么帮呢?头痛。

问了一圈人,都说:Sam?找阿欣啊,他的工作只能通过她,这是行规,亦是职业操守。我何尝不知道呢,可行规帮不了我。

最后,上海一位唱片公司的负责人给我一个电话,说,联络她吧,林熙蕾内地的经纪人,应该跟Sam本人认识,有一次喝酒偶遇他们,关系匪浅,叫燕子。也只是依稀记得,但不确定,你可以试试看。

基本已不抱希望,但还是决定争取一下。燕子,我手机里似乎有若干同名的人。

拨通她电话,很久才接。大致说了情况,内心已经决定,若再不可以,就直接告诉老汤,死心吧。对方竟然停顿一下,然后说,可否先给我相关资料,先看一眼,方便我跟他本人阐述。我有点不敢相信,一直追问,所以有可能吗?所以他的档期并非无法协调是吗?燕子说,阿欣家人在美国,他们去洛杉矶工作,她可顺道探亲,你这档期正与他们美国的工作衔接,阿欣或许是不愿为这个工作影响自己的假期。我突然就肆无忌惮地在电话里笑起来,尽管跟对方只是一个简单的通话,却莫名地有了奇妙的信任,仿佛有她这句话,就已经临近成功似的。

拜托你了。我一直道谢,但又有疑惑,你怎么说服他来呢?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10)

燕子漫不经心地在电话里说,就跟他讲啊,拍这个呀,有妞泡。

大概一周的时间,就拍摄内容反复沟通,燕子帮了不少忙。因为对方在美国,得到信息反馈的时候常常在凌晨,大家根据他的需求与疑问进行剧情的调整,最后终于确定了他来出演这部网络剧。几乎是不可能任务。当然,后来我慢慢了解,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唯一具备的竞争力,就是敢于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不可能任务。

由于燕子的沟通,Sam甚至接受了极低的拍摄预算,半帮忙地答应了这个项目。燕子跟他说,就当来交交新朋友。算是说服了他,唯一的要求是,因为有手机品牌植入,所以要求拍摄的视频素材以及剪辑的成片不得用于企业产品宣传,更不能以广告的形式进行投放。燕子也并未要求高额的酬劳,只是照行规支付了她合理的代理费。我们电话中相谈甚欢,虽然未曾谋面,但已感觉可朋友相称。

合约签订后,火急火燎地拍摄了。我虽然未跟进全程,但团队人员上下齐心,一切都很顺利,很幸运甲方没再为难我们。一个月后交片,我们收到项目服务费的尾款,算是作了一个了结。

却接到燕子的电话。她很着急,并未有怪罪的口吻,但听起来事情的确很糟糕。她说这网络剧,又被剪辑成八分钟的短片,在赞助商的专营店里大规模播放,剪辑得巧妙,并未明指是广告,但性质已与商业代言毫无差异。Sam打给她,觉得受骗,伤心之处在于,他当燕子是朋友才接下这工作。燕子说,我遗憾的也在于此,做了几年的朋友,不能背负一个骗子的骂名。

我有些语无伦次,但内心觉得抱歉,赶紧说,给我一点时间来了解清楚。

辛苦了。她说,停顿一下,又说,没有怪你,我们沟通是OK的,不过既然是合作,还是有必要知道真相。

打给老汤。他在医院打点滴,累病了。简单说完这事,他说,我也去了解清楚,只是,情况或许并不乐观。

怎么了?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11)

唉,我退出了这家公司。他在电话里惆怅地说。

感觉他是鼓起很大勇气叙述这件事情的。原来合伙的两人联合踢他出局,正学着创业的老汤还以为遇到志趣相投的好伙伴,谁知在利益面前却仍逃不过悲剧收场。他压抑着情绪,有条有理地说着个中辛酸,有好几次,我听出他要叹气,但终究没有。

他说,我觉得我有点儿急,还没有准备好。所以,希望你们能准备得更好;另外,不要太相信别人。创业路上认识的人,比职场上的伙伴要更让人无可奈何。

他最后还跟我说,挺后悔的,这公司,辛苦这么久,知道吗?我几乎没赚到钱。赚到的只是创业的美名,为自己打工,听起来真的很棒。他苦笑一声,便挂了电话。

这声苦笑有点悲凉,或许其中有不为人知的故事,老汤不明说,我也不再追问。我们在朝不同的方向前进,渐行渐远,已经不再会推心置腹地倾诉各自的境遇。想到这儿,我很难过,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事情最终不了了之,但大致明白,老汤公司负责这项目的另一合伙人早已与甲方商定好这样的投放模式,老汤并不知情。燕子对我说,我相信你,但老汤是否知情,我不再关心,因为我当你是朋友,其他人只是客户。我仍然很抱歉,无论如何,是我造成了她与Sam之间的误会。艺人都敏感多疑,我能想象这个误会一定在他们之间树立了一座不可能攻破的墙。

她在电话里笑了笑说,尽力去解释了,能不能跟他继续做朋友,看缘分。不过,多了你这朋友,这个生意也没有亏太多。

可这次,我觉得自己很糟糕。我很焦急,不想被一位素未谋面的朋友怨恨。

她一直安慰我,这圈子,不经历点什么不知人心险恶,算我们共同上了一课吧。

仍然想解释点什么,她却话锋一转,问:北京好吗?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12)

北京。好吗?这么抽象的问题,让我在电话这边愣住了。

她继续说,我想来北京发展,你说靠谱吗?

你来做什么呢?

她开始娓娓道来,很奇妙的一段诉说。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充满了一种无法言喻的信任感。十分钟前,我们还为那个让人懊恼的合作而纠结,忽然之间,便因为一个简短的问题换了国度。她同济大学英美文学专业毕业,放弃高薪的翻译工作,因为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与好奇而进入娱乐圈,原本工作顺利,却感觉并无任何突破,这时被一个已婚男人缠上。她想要逃离他,试过很多办法,或许只有彻底离开上海才能自救。

她说,我发现我快爱上他了,但我不能做小三,我不要遭天谴,我是个热血青年,不能在这里沦陷,要去往一个充满正能量的地方。她还说她热爱北京,尽管冬天寒风刺骨,春天黄沙漫天,但有种不可思议的归属感,这座城像是为我们这些渴望改变的人而修建的。

我说,你来吧,也许上海有你留恋的地方,但北京有我。

两个月后我在北京见到了她。四惠的一个广场,我站在中央,她戴着墨镜,披一件充满异域风情的硕大披肩,从不远处向我走来,不紧不慢,每一步坚定又踏实。

她对我微笑,我一眼就认定肯定是她。

后来,她说是因为我这句话才决定来北京。那时她拥有一笔足以挥霍一阵子的存款,一本驾照,上海的户口,不多不少的资源,失败的恋情,还有一颗狮子一样勇敢的心。跌跌撞撞就来了,像我当初一样,先寄人篱下,然后成立自己的工作室,除了做剧本创意策划,也协助几位艺人的事业。

后来,她加入我的福星传媒任副总裁,负责艺人管理事务,并且被我推向台前,成为电视节目里犀利的主持人,又以网名“衣锦夜行的燕公子”在微博上为恨嫁剩女们指点江山,出版著作《迎男而上》畅销一时。意想不到的变化,我想我起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少年不贱(13)

她说,没错,很奇怪,那年你说北京有你,尽管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但总有种强烈的预感在推着我前进。说是缘分太敷衍,但我想,这就是安排好的情节,我们应该就在这一章节相遇,于是故事才慢慢变得更有趣。一直没有放弃。

创业,规矩地做着乙方。赚钱,就得学着放下骄傲与倔强。

在中国,乙方有自己独特的宝典。慢慢熬炼,一次又一次委屈与难捱,总有一天就醍醐灌顶了。参不透的玻璃心,就不要选择创业。

渐渐有了不大不小的成绩。跟中央台电影频道合作《流金岁月》电影主题晚会,在苏州体育馆掀起热浪;承制第九届数字电影百合奖,粟智拿着对讲机有点号令天下的范儿,收视率获得了十年最高;和安徽卫视共同打造公益节目《为爱高歌》,集结百位明星,无数观众现场落泪等等。这些都是福星最初的成长。

那一年多并没有规划,但在辛苦地积累,只有一个简单的信念,就是要把公司经营下去。我常说,这是个交朋友的行业,最吸引我的地方便是总能遇见很多有趣的人,很多和我有着不同人生轨迹的人。骨子里仍不觉自己是个创业者,隐约留着文人的执拗,结朋识友,感受缤纷的冷暖人生,就像我创业的目的,名利倒是其次了。

也有了一点小小的名利。买了辆道奇,觉得它黑色矫健,有点与众不同的气质,那公羊头的Logo,更像极了摩羯座的坚毅隐忍。深夜开着车从远处回家,想起刚来北京时在西客站坐在行李上等人的那一刻,眼角眉梢忧伤一下,觉得像是上个世纪的某个画面,并且与我无关。

离世人眼中所谓的成功还很远,当然还想更好,唯一的进步是,没有漂的感觉了,可以踏踏实实地睡着,痛痛快快地做梦。哪怕只是个渺小的外地人,却同样是个不卑不亢的骄傲少年。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1)

停车暂借问

有的人只是开着车路过你,下车热情打了招呼,问个路,然后便上车,去往属于他的方向。

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福星跟北京众多激流勇进的小公司一样,像一叶扁舟,大海上漂泊,的确在前进,却随时可能遇见未知的风浪。也可以骄傲地说自己在路上,但也会自卑地觉得这如履薄冰的作坊式公司,似乎随时会被淘汰。

也许所有的成长都是如此,积累到一个阶段,便渴望改变,变得更强大。不为虚荣,只是想要更温暖的安全感。我和粟智分开进行了一次旅行,希望通过这次孤单的旅行能够获得一些有意义的顿悟。他去了丽江,我去了香港。并没有沉重的行李,塞几件衣服就上路,我的计划是从香港到曼谷,再去越南,心无旁骛的地走走停停,更清醒地进行思考。

刚下飞机,收到一条短信,是认识的老友Hubert,让我方便时回电。他之前在美国维亚康姆集团旗下的MTV音乐台,曾对粟智发出过加盟MTV的邀请,但因为创业并未合作成。听说他刚加入星空卫视,任副总裁,但一直没有联络。

我电话过去,响一声便接通了。他并未客套,直接问,你们公司最近忙不忙?

我最害怕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说忙,会不会是间接婉拒了可能存在的合作机会,说不忙,算不算公司业绩不佳的潜台词,没有面子。我回答,一切正常,怎么了?

他又问,你在北京?是否方便来一趟香港。

我说我就在香港,而且刚下飞机。他很激动,说那太巧了,你来尖沙咀的半岛酒店,我有事和你聊,想介绍你认识一位朋友。

没来得及去酒店,直接打车去尖沙咀。曾羡慕很多体制内的员工,晚上下班后与节假日可以不接电话,不会因为临时的工作而怠慢自己的咖啡时间,但创业就得时刻准备着,因为你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错过一个重要的机会。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2)

在大堂吧我见到了Hubert,记不清上一次见面是何时,但我们有共同的朋友,也常从别处得知彼此的消息。他和我都是摩羯座,对事业有企图心,低调且勇敢。简单的寒暄之后,他带我与同行的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人握手。他清瘦,神采飞扬,戴一副朴实的眼镜,笑得腼腆却不怒自威。

这位是高群耀博士,原微软中国区总裁,现在是我们新闻集团的全球副总裁,星空传媒的CEO。Hubert为我介绍着,语速很快,这个头衔让我肃然起敬,微软和新闻集团两个关键词足够震撼。从事媒体行业后,少不了听到关于默多克建造传媒帝国的传奇经历,当然还有他和邓文迪的八卦段子。大家的对话很快,根本来不及去思考什么。

Hubert为他介绍我,说这就是之前提过的那位年轻创业者,对电视节目很有想法,一直想引荐给您。

我惊讶地发现,这巧合的会面,或许又潜藏着很多刻意安排的意。Hubert对我们公司的业务发展与成绩了如指掌,明显做足功课。高博士则一直保持微笑,看着我,认真听着Hubert的介绍,然后说,因为公务繁忙第二天将离开香港,但很幸运在香港巧遇我。他娓娓道来,说他接手星空,希望能在中国恢复当年的繁荣,前些年星空名声大噪,《美人关》和《星空热舞俱乐部》火爆一时,旗下音乐频道Channel[V]的华语榜中榜更是业界标杆,但因为境外台覆盖有限,业务进入瓶颈。今年互联网兴起,他们希望借助网络的力量,让星空的节目重回观众视野,因此一直在寻找年轻活力又适合星空气质的制作团队。不仅如此,还希望就星空在华业务与我们展开战略合作,见到我,了解到公司的成长背景与成绩,以及我们的相关资源,觉得就是我们了。

我看了看Hubert,他冲我笑。我按捺住惊讶,镇定地表达感谢,努力让自己在他们面前保持礼数,却仍因为兴奋而打翻了一杯咖啡。一直到现在我还很感谢Hubert与高先生,尽管那一次巧合的会面我矜持得很厉害,但内心却是惊涛骇浪,因为他们的出现让我和福星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香港半岛酒店的那一杯被打翻的咖啡,让我告别找项目的原始阶段,开始进行公司各部门的团队搭建。稳定的项目和星空强大的品牌知名度赋予了我们光环。大客户的扶持能迅速让一个创业型的小公司成长。那的确是一次颇有意义的会面,像一个里程碑。

我记得谈完合作细节,待了一个晚上,在街角站着吃了一份酱爆田螺,便匆忙回到北京。我的心容量不太大,装下工作,便没了游玩的兴致。这些年都是如此,或许这就是创业的悲哀之一吧,尽管并不需要同情。

我们除了要负责Channel[V]的音乐资讯节目,还要马上筹备来年3月的榜中榜颁奖典礼。最让人激动的是,我们要制作一档日播脱口秀节目。我想到了当年的《娜可不一样》。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3)

“娜可”停播后我一直找机会试图说服晓华能再度启动,做一档有锐度的脱口秀节目是我的理想。这样的节目不但能很全面地体现出公司的个性,还是公司在业界的重要窗口。结交朋友,积累资源,传递重要信息。但因为诸多原因,这个愿望一直无法实现。

眼下这机会,相较“娜可”又多了几个吸引我的地方。首先,星空卫视尽管落地有局限,但覆盖人群比湖南经视更广泛,而星空的品牌更成熟,可以嫁接的资源更有价值;其次,星空在节目制作的话题尺度上更有自由度,内地电视台也不乏同类节目,但因受限过多,最后呈现出的也都不咸不淡,所以这会让我们更有发挥空间。当然,最吸引我的,还是能让我们公司的logo长期稳定地出现在星空,对于创业者,这种荣誉和骄傲其他人可能只会悟到皮毛吧。

所以,做一个什么样的节目,很重要。我潜意识里想把这档节目做成公司的代表作。讨论再三,确定了一个方向,做一档综艺化的女性脱口秀,话题劲爆,最大限度利用星空的优势。同类节目只有一档杨澜的《天下女人》,但几个女人正经八百地一问一答,那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高先生说,要震撼,要有响声,要有强大的传播度。这也是让人头疼的一段思考过程。星空覆盖范围远不如其他卫视,如何传播起来?我大胆地决定台网联动播出,弥补传统电视媒体无法触及却拥有巨大数量的网民。那一年视频网站还未如此盛行,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特别的决定,之后节目借助互联网走红也是未想到的事情。要震撼,星空是商业电视台,没有国家拨款,制作经费有限。那我们就颠覆传统意义上的脱口秀,加入更多综艺成分,形式上轻松活泼,也更强调时尚感与话题尺度的挑战。

筹备四期样片,需要垫资,这不算什么,却突然得知还有其他公司在竞标。

我是个敏感的人,迅速想到我们或许只是备选之一,也有落败的可能。我跟粟智抱怨说:在香港聊得挺好,搞了半天只是一场竞赛。

粟智说,很正常,只是我们坦然竞标,不知最终会不会是陪标。

那几年做过不少陪标,逐渐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认为一切竞标都只是形式上的流程而已,中标的人早已谈得七七八八。我们这样的小公司,没有业界大腕支持,毫无后台,若只是邀请参与竞标,多半是陪标衬托而已。粟智这么一提,我倒真的怕了,拿不到这个项目是其次,反正无数次失败的经历早已将我内心锻炼得很强大,只是怕团队饱含激情跟着我们打完这场仗,却最终发现这只是一场注定不会赢的表演。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4)

不算初生牛犊,却也不惧怕老虎。我做了件现在看来有些范二的事,直接打给Hubert,问:我们是不是陪标?如果是这样,就不玩了。

他在电话里很惊讶,让我们卸下包袱,认真筹备,凡事都有竞争,否则又怎会珍惜这样的机会?如果因为这种不确定就放弃,那便不是我看好的团队,我以为你们无惧无畏,勇往直前,你这样问,我有点失望。

这样一句失望又生生刺到我。我咬牙切齿说,没关系,就算是陪标,也会把样片做得漂亮,陪标也不会失了面子。

他哈哈大笑。要给节目取一个特别的名字,这是给星空领导们的第一印象,等他们叫顺口就不想改了,至少赢了一半。我们在现代城附近一个只能容下四桌顾客的咖啡馆里冥思苦想,你看我,我看你,想了一大堆名字,每一个刚开始都觉得挺好,几秒钟过后又被否决。新来的实习生翻着桌上的杂志,看着封面飞扬跋扈却性感冶艳的Lady gaga,随口说,女性脱口秀,要不叫Lady呱呱如何?

很好。

很棒。

够特别。

听起来不错。

融入女性元素,叽叽呱呱,闺蜜的私享会,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竟然就这样兴奋地聊开了。

实习生瞪大眼睛说:我我我,只是瞎说,不要当真。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5)

粟智说,为什么不能当真,听一遍就记得的名字,就算你讨厌它,却印象深刻,就是成功。定了,就叫Lady呱呱。

粟智和小天带领团队做策划,锁定一众女主持,适合星空频道的气质,有新意不流俗。我们首先想到的是萧蔷,她话题性够,知名度高,又从未做过主持。最为重要的是,她是我私交甚好的朋友,与福星还签署了演出代理合约,若有这档节目的契机,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上加好的促进。

我和子千整理好相关资料直接飞去牡丹江,萧蔷正在那边演出,希望她可以帮忙录制样片,铁了心认定她就是打败竞争对手的法宝。

零下20多度的牡丹江,我在机场接到她,去酒店路上一直说着,她有点惶恐,担心没有做主持的经验,无法贡献最好的效果。当时,我刚为她签下她人生的第一部电影,惊悚片,在广东拍摄。牡丹江演出结束后还有大约一周的工作,正好赶去北京录制《Lady呱呱》样片,之后便飞广东,所有工作可以衔接起来,刚刚好。

晚餐时,我仍饱含深情地说着,担心她否决。子千是我心有灵犀的搭档,看出我的顾虑,和我一唱一和,说得天花乱坠,就等她点头。两天演出,磨了她两天。第三天她要离开了,约我去她房间,她开了瓶酒,倒了两杯,一口饮尽,末了说,这次不去了好不好?我觉得做不好,减分的工作,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去勉强。

决定了?

决定了。

不知为什么,听完这句话,倒松了口气,总算有了结果。一直以来,相信一点,那便是勉强的事情一定充满隐患,恋爱如此,工作亦然。好的工作拍档是一拍即合的,萧蔷那么为难与纠结,即便答应我,一定也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反而让双方都尴尬收场。想了想,竟然有种后怕的感觉,样片对于我们而言太重要,不能赌,因为除了成功,不能允许有另一种结果。萧蔷主持,便是一个结局未知的赌。

我打电话给粟智,叮嘱他文案撰写不必考虑萧蔷了,我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人选。正准备挂电话,粟智突然说,对了,今天1月15日,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6)

寒冷的牡丹江,我竟然忘记这一天是我28岁生日。心情有点down,可能是因为有点冷。

我很在乎生日,这或许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吧。来北京后,工作时很少有假期,无业时无所谓假期,创业以后更没有假期。从来都是在各种场合做着配角,跑着不情愿的龙套,串着并不多的戏份,做着一个忙碌却有点迷茫的创业者,当老板的滋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常常只是扮演着被忽略的角色。仿佛一年之中只有生日这一天才可以真正出演男主角,无论多艰辛多委屈,这一天也可以放下一切,任性撒野。但我的28岁,在这极寒的城市,为了让我这小小作坊可以破茧成蝶,远离好友们,放弃了过生日。所以我心情有点down。

我推开房间的门,霎那间看见那么明亮的烛光。子千和我们的化妆师李睿一起竟偷偷准备了蛋糕,短短一小时把房间布置了气球和彩带,有限的条件,也坚持要为我过一个不那么冷清的生日。

我紧紧地抱住了他们。

窗外飘着雪花,看不见远处的景色,或许我也不用自怨自艾吧,因为这浓郁的夜色下,有多少孤单的人在路上,踩着雪,慢慢走向很远的目的地呢?我只是这群人中的一个而已,幸运的是,这看不见终点的旅途,是又甜又软的,还有不少人陪我一起走,只是倔强骄傲的我总是不曾在意。所有的选择必须同时有两个以上选项,这是我学到的一点,太过依赖某一个人或一个机构,会让你变得手忙脚乱。

主持人最后用了台湾的天心,主持功力一流,个性昭然,且有过合作的信任基础。距离样片交片只有两周,几条短信搞定天心的档期,确定机票与录制内容,召集正赋闲在家的雪糕和刚从传媒大学毕业的温雅,以及跟我们同样在北漂的杜沁怡,搭档天心,成为了《Lady呱呱》最初的四人主持阵营。

只要你内心充满正能量,那么任何一个看似负面的变动其实都是命运在把我们推往更合理的状态。比如《Lady呱呱》错过萧蔷,在当时看来,的确让我不知所措,但所幸替换成在主持领域更有经验更保险的天心,促成了样片的顺利录制。

样片录制那天,我耍了个小小的心计——直接在演播厅做了一个小型见面会。说是小型,却也召集了几乎所有的北京媒体,其实仅是样片录制,还未到宣传期,却被我们办得热热闹闹,煞有介事。Hubert前来探班,被我推上前,记者们长枪短炮,加上甚少在内地露面的天心带来的轰动,Hubert也被刺激得很兴奋,大方宣布了《Lady呱呱》在星空卫视启动的消息。这根本只是一个赌局,因为我们并不清楚竞标的结果;不过敢打这个赌,也是基于我对团队的信心,也顺便让星空对我们的媒体效应充满信心。一切的缘由,只是我太在乎。创业一年的经历,让我急于步入一个新的台阶,告别家庭式作坊,让公司稳定地运作起来。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7)

事后的报道让人开心,天心与其他三位副主持气场强大,占尽娱乐头条,业界对星空的这一举动充满期待。尽管只是一次小型的记者会,高博士却打来越洋电话,表示惊讶,他正处于对娱乐圈的了解过程当中,《Lady呱呱》启动的新闻报道让他有点意外。

粟智与小天也未让人失望,样片虽然因为太多不确定因素而充满遗憾,但依然妙趣横生,处处精彩,顺利打动了星空的几位高层。

Hubert打给我说,很棒,等着好消息吧。年前,我和母亲去三亚旅游,犒劳自己,也为弥补没时间陪伴母亲的歉疚,租下悦榕庄的一栋别墅,吃喝玩乐,好像与世隔绝。

接到粟智发来的短信,说与星空的合作进入合同阶段,让我放心游玩。当时,我很兴奋。母亲说,看你这么开心,说明你的决定是对的。没错,尽管还未看到真金白银的收益,但那种成就感无法言喻,或许很多体制内从业人员是无法理解这种感受的。创业者是很特殊的群体,我们享受的不仅仅是项目成功的喜悦,也绝不是每月按时到账的薪水,而是一次又一次的付出得到回报,通过自己的双手,建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平台,让更多与我们一样拥有梦想的人加入进来。

和星空的合作讯速开展起来,大年初三我便回了北京。除了《Lady呱呱》,还有星空旗下音乐频道Channel[V]的《音乐飙榜》,以及一个月后在成都举行的华语榜中榜。

Hubert跟我说,星空有种回归的力量在迸发,希望带着我们一起,加油吧。

我很感动这句话,这预示我们也要跟随他们的脚步扩大团队规模。

但最关键的时刻,拆伙了。

小天突然说要退出团队,毫无预兆,只是突然通知,还偷偷带走另一个导演,说是接了一台青海卫视的晚会。他衡量再三觉得可以赚得更多一点,福星的前景如何,他们不想背负。既然去意已决,我们着急的是眼下的人手。小天决定退出团队没多久,便恋上别人,与洋洋分手,不哭不闹,和平又科学。洋洋整理好行李,我把车停楼下等她,帮她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她大大咧咧地笑着说,早知道会走,就不该买这么多东西。我却有些心酸。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8)

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以为我们走到一起,就会一直走下去。就好像当年我们那五个人来到北京,携手拥抱,以为就不会分开。无数誓言,又有什么用呢。那些曾经鲜艳美好的誓言,就像生鱼片,美味可口,保质期却很短。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该分开的始终会分开,人又怎么可以左右人生呢?

当然,无法左右,却可以努力让我们朝更好的地方飞去。

最紧急的情况下,宣驿、小朱和梓菲加入了我们。他们和我们同为漂在北京的湖南人,后来便一直在公司,成为福星的中流砥柱。

早些年就彼此认识,因时间紧迫,没有寒暄与铺垫,直接在公司收拾好工位便开工了。宣驿比我们早来北京。他的个性有小孩子的纯真,容易激动,养了三条金毛,四只暹罗,还有一大片多肉。北漂数年又回过长沙,在湖南卫视创办了《百科全说》,后来又回京,加入我们;小朱很胖,穿着唐装,留着光头,像极了德云社的成员,但他天生乐呵呵的,又有巨蟹座的细致,担当着福星大管家的角色;梓菲是个不太像湖南人的女生,很有头脑,对自己要求很高,却不似湘妹子的泼辣,但也是个性情中人,敏感锐利,着急了会哭。

黄瑾和凌源也找到我,说,知道你压力大,所以客套话就不讲了,告诉我们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小乐发短信说,记住你现在所有的困难,明年再温习一遍,你会觉得如此坦然。

洋洋跟我干了一杯浓郁热辣的芝华士,她说,开始了就不要停下,有我在。

我又有什么理由觉得孤独呢?

那是我的福星传媒第一次破茧成蝶的经历,现在看来,简直云淡风轻得无从谈起,但仍然是值得纪念的日子,想起我和粟智在办公室紧张得挠头,实在可笑。小小的公司,正在长大。我也慢慢明白,为了更稳健地走下去,未来也许要付出更多。

只是不明白小天的决定。多年的兄弟,有什么是羞于启齿的?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停车暂借问(9)

有天喝多了,跟粟智聊,越说越多,竟然说哭了。

粟智说,你知道什么叫停车暂借问吗?

我说不知道。

他说,人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也许有一万个,也许有十万个,但没有任何两个人是相同的。这些人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和你相遇;有的和你交心,有的让你怨恨,有的就像小天,只是开着车路过你,下车热情打了个招呼,问个路,然后便上车,去往属于他的方向。你会为问路的过客难过吗?也许会,但那又能怎样,他已经踩着油门,驶上美好的旅途,将一切置之脑后了。我们不必苦恼什么,只要潇洒说再见即可。

几年后,遇到更多的人和事,相比小天的辜负,有些却是更严重的背叛与伤害。对于我和粟智,需要有更成熟的情商来面对。也逐渐意识到,我们常常斥责一些人的辜负、背叛和伤害,却从未意识到这仅仅是我们主观的臆断。事实上,我们也在自己制订的另一个标准里辜负、背叛和伤害着其他人,只是几乎所有人对待自己都会无条件宽容,对待别人却有另一套更严格的准则。自私的我们会过滤掉自己的错,然后原谅,最后忘记,就像我们从来都没有错过一样。

粟智说,你换个角度,如果我们够好,小天也会愿意跟我们一起,对吧。他有更高的理想,这并没有错。

我点点头,没错,只怪我们还不够好。

所有的委屈,都来自你不够强大。我还要学习更多。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云霄飞车(1)

云霄飞车

过山车去过云霄,当然就会来到低谷。

为了规范管理,公司搬到了位于CBD中心地段的SOHO尚都,租金不菲。公司人员也越来越多。工资、奖金、保险、运营费用成为每个月的负担。于是压力也越来越大,变得谨小慎微,诚惶诚恐。以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要养活全公司不说,还得让大家时刻感觉公司的进步,让他们觉得留下是值得的。即使波折不断,我也要守口如瓶。据说伟大的企业家,即便公司面临破产,也会在仍有一线希望时给员工微笑的鼓励。感叹良多。

遇到过工商税务的白眼,这也是创业者要面对的课题,无法责怪体制,只当是锻炼心志,磨练你低到尘埃的本事;遭遇甲方无故拖款造成的资金断链,催款比借钱还卑微,但仍要扮演信心十足和气宇轩昂,因为我是老板;被合作方使唤来去,一个电话便被叫去埋单,你还得庆幸,因为能为他们埋单也是机会。总之,遭受过各种不尊重的对待,这哪是在体制内工作的人所能体会。但这世上本就没什么所谓公平。有人跟我说,不要奢求公平,一定要公平,或许还不如现在的模样。

人人皆渺小,只要转过身自己开心快乐即可,否则便失去了创业的意义。我当然是快乐的,不做抱怨的闲人,怎样都是过。成就感排第一。

在成都做了影响力最大的一届华语榜中榜,尽管状况频出,却都一一化解。直播时因为杨千嬅的鞋带断了,差点赶不上。当时15秒内必须从体育馆大门口冲上舞台,管不了那么多,我和萧子千架上她向前飞奔,Hubert和燕子在一旁大喊加油,最后一秒在舞台上站定。事后千嬅说,不是参加榜中榜,而是参加奥运会。结束后率领导演们和一票巨星,在简陋的老妈蹄花摆上三桌庆功,饿得头晕眼花的我们啃着猪蹄,大口喝着啤酒,说着说着眼泛泪花,拿下这么大的活动,真的不容易。

成功接下时尚集团的年度“时尚先生”盛典,国贸三期活动现场,华丽起航,陈道明和姜文莅临现场,是一场值得骄傲的活动。我与粟智已经可以在现场气定神闲地品酒用餐。拿着对讲喊倒数321的那位换成了小朱。他不及粟智淡定庄重,但也颇有气场。结束后齐聚簋街,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轮流说着冷笑话,一人一杯可乐叮叮当当碰杯,那是我引以为傲的画面。

《Lady呱呱》风生水起,刘德华张惠妹成为座上宾,众网络红人也悉数登场。主持人温雅那时大学刚毕业,因为与嘉宾舌战而爆红,成为城中热议的女主角,始料未及。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云霄飞车(2)

争议很多,蒙受过质疑。尽管我们死守节目的底线与原则,但超出内地观众接受度的大尺度话题仍然被媒体拿来大做文章。也曾一度想逃避,但星空的高先生开会时激励我:不要管什么恶评,那都是过眼云烟,我看到的,是沉寂多年的星空再度被关注。这个声音很好,像是用一种另类的方式宣布我们的回归。于是我便更加振作精神了。

被小天带走的导演托人找到我,想回来,朋友问我的意见。

我说,我不是小心眼,只是有了上一次残忍的不告而别,有谁能保证没有下一次呢。若是在公司如日中天时,你寻求更好机会而选择离开,我只有祝福,并愿意接纳你回来。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公司面临用人危机,你走得也并非光明磊落,如今又怎么可能再见呢?

并非孩子气的固执,这些年我一直坚持这样爱憎分明的态度,从不妥协。但短短两年,照镜子,原来的娃娃脸,竟然也有了一点沧桑。所谓创业催人老,我这么倔强的人,有时候也不得不对岁月低头。所以,要及时行乐,这也许是当时唯一对付压力的方法。和粟智、李睿、燕子、小乐等人组成固定饮酒作乐的班底,一瓶又一瓶,黑夜到黎明。每次醉酒都有个理由,有时是感叹我从单薄少年到如今肩负重任,有时是想到这些年错失的伙伴亲人,有时是因为业绩喜人犒劳自己。而醉得最严重的一次,却是与萧蔷。

那天她来北京,跟我半年不见。她历经合约纷争,换了经纪人,由我多年好友董娟负责她内地事务。董娟做中间人牵线,打给我说萧蔷想见我,要为之前婉拒做《Lady呱呱》主持人而说声抱歉。我们又相约吃素,头一次开诚布公聊到这几年的合作,清算账目,才知两人一直被她之前的台湾代理人瞒骗,以致我们互相误会,不想赘述个中缘由,总之让我们损失惨重,除了钱,还有对彼此的迁就与信任。她委屈地说,正因为这个,我才断然拒绝你《Lady呱呱》的邀约,尽管见到你冰天雪地来找我,感动得不行,但却从未想过我和你都是受伤害的人。

原来如此。

那一天晚上,我们喝了个人仰马翻,在KTV相拥大哭,不仅因为有了金钱上的损失,更重要的是,她对那位代理人坚定的信任被欺骗摧毁。我也因为太年轻,未做好被欺骗的准备,突如其来,不是一句伤心可以言说。

燕子后来说,看到我躺在沙发上的样子很心疼。我酒品很好,醉了便倒,不吵不闹。她知道,第二天我仍然要正襟危坐地在我的办公桌前,处理若干头疼的琐事。我可以偶尔借酒倒下,倒下的确很舒服,但却不能真的倒下。这是一个创业者最基本的责任心。并非想做圣人,最大的成就感的确是可以帮到人。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云霄飞车(3)

刚认识李睿时他还是个单打独斗的造型师,没有固定的平台,接着零碎的活。从《lady呱呱》到如今的《美丽俏佳人》,他也完成了一次又一次蜕变。最明显的变化是,他成立了李睿工作室,学徒若干,包揽各大晚会和栏目的造型设计工作,化过的明星也越来越大牌。值得一提的是我们之间的巧合,在偌大的北京城能遇见已是缘分,竟意外发现我们的母亲是中学要好的同班同学,感情便进了一大步。前几年,他父亲过世,之后便信佛,每晚诵经后才能入睡。心地善良,性格温驯,是我们一群人中唯一的老好人。也多亏有他,后来在我公司遇到困难时,不曾离开,下厨为我解忧,在我被人诋毁中伤时挺身而出维护我的尊严。总有人说步入社会后难得遇见知己,虽有些道理,但并不全然。我与李睿相识于2009年,却成为无话不谈又能一起创造成绩的好朋友。所以,归根结底,交友靠的仍是真诚与用心吧。

学妹王相周,中国音乐学院毕业,凭实力考入武警文工团。她天蝎,我摩羯,聊得投机,便结拜做兄妹。我扮演着她经纪人的角色,但实际上帮到她的并不多。我创业之后更无暇顾及她的发展,所得成绩也都靠她自身的努力,我能给的,除了工作上竭尽所能的推荐,便是在她低落时的安慰吧。去年她被邀请担任李谷一演唱会的压轴嘉宾,又参演国家大剧院音乐剧《洪湖赤卫队》,开心地通知我这些喜讯。我们没有太大野心,每年有几次让人兴奋的消息足矣。我在她身后扶持她成长,她在舞台上唱着自己喜欢的歌,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呢?

《lady呱呱》第一任主持人杜沁怡,名字拗口,我大胆为她取名阿萨,结果叫开了,知道她真名的反而是少数。她家境不太好,但个性坚韧、开朗。天心因为档期原因离任主持岗位,我力挺她当主咖,遭到不少非议,我不听,坚持让她做。她担心做不好,我拿谢娜的例子激励她:当年娜娜没有主持经验,又想做主持,我力排众议,把她推上马,不敢说她今天的成就是我造就,但也说明我的判断没有失误。于是,阿萨小心翼翼上任,对话齐秦、刘德华备受好评,在超跑俱乐部和国家羽毛球队的访问中大放异彩,令她骨子里的自卑一扫而净。我又鼓励她在生日时主动向相恋多年的男友求婚,她有顾虑,我激将说他拥有你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他木讷,你就主动吧,莫非你担心被拒绝?被激将过,于是她真的在切完蛋糕后向憨厚的男友求婚,结局当然是被抱起来转圈,赢得一片掌声,这掌声要比做艺人得来的热烈得多。

电影学院毕业的米茜,第一份工作在福星,听说她曾连考三年才上北电,因为这坚持,我们决定录用她。她没有让人失望,短短一个月便转正,做现场导演有模有样,还带着学生气,却在工作沟通中不卑不亢,很让我欣赏。后来她离职去考研,与旧同事仍保持友好互动。考完之后回公司探望大家,希望研究生毕业后还能回来继续上班。我很感动,创业收获的就是所有人的成长。我们不是体制内的单位,也不是大公司,是一家如履薄冰却仍倔强生存的小公司。有人因为和我们在一起而收获成长,无论是否感恩戴德,于我都是温暖的事。

燕子也被我推到幕前,出任《lady呱呱》第二代嘉宾主持。曾被人质疑过,说她一直在幕后,从未露过脸,肯定不是保险的人选。但我很坚持,内心认定她有大智慧,张口说话会让人有倾听欲。我不是能轻易被说服的人,看准就很难改变,加上堵着一口不被赞同的气,连哄带骗推她上马。果然不出所料,她的犀利言辞成为最大看点,也成为一个意外的开始,扭转了她曾设定的职业生涯。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云霄飞车(4)

找来光线的老同事徐睿挑大梁。他睿智机警,幽默善辩,自称是《lady呱呱》的上门女婿。他心胸开阔,醉心于茶道,闲暇时我们会约在他郊外的茶室,聊上三五个钟头。酒逢知己千杯少,那段日子,我们彼此扶持,成长得虽缓慢,却是不可缺少的步伐。

好酒的犀牛,从龙套演到男配,从男配演到男一号,永不言弃,终获成功。他是活生生的一本励志书,打球、游泳、登山、跑步,无论外表还是内心,永远一副阳光普照的劲头。我们用着微薄的力量帮他,但凡我们的项目,都尽力让他有机会参与。演员遇到的不确定与挫败有很多,他只报喜不报忧。不是刻意去扛什么,他拥有一颗真正的赤子之心,毫无阴暗,这样的人,成功是迟早的事。

被我拉来做《Lady呱呱》主持人的雪糕,因为无法签约星空,没多久便离任,这是很令我遗憾的一件事。但后来机缘巧合,她被选中拍戏,也因这部戏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当红偶像,等待了太久,俗一点说,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见过她最糟的时候,见过她困扰纠结的迷茫岁月,想起来就像一场压抑的梦。很久不见,她成名之后,我从不跟人提及我们曾是好友。料想她那般真性情一定不会改变,只是众口铄金,总有人在她面前搬弄是非,而我从来都是羞于解释的人,她也开始忙得连轴转,所以彼此疏远了。几年后在某活动后台看见她,被众人围绕,成名成腕的样子光彩照人,自信十足,有点恍然如梦的感觉。我在后面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愕然回头,冲上来抱住我,两人瞬间默契,哭得稀里哗啦。后来也互相发过放之四海皆准的节日短信,只是已各有圈子,不必勉强做朋友。

其实,当年一起苦过,看到彼此都好,内心暗自为对方祝福,尽管未能走在同一条路上,做不做朋友哪有那么重要。

帮人就是帮己。我不是功成名就的伟人,每走一步也都是在探索,自然是难的。若不是因为这一个个朋友的存在,我想也不会有那样的野心与力量。不得不说,尽管有诸多不顺,那两年却是最幸运的。人人都一样,每次遇到艰难险阻,就觉得无力承担,过后发现,其实不过如此,甚至还可以接受更残酷一点的考验。

粟智说,所有能细述的困难,都不是困难,真正的困难,是让你哑口无言的。

《lady呱呱》历经300期,一年半,遭遇停播。《音乐飙榜》也随即停播。很多人打给我问原因,简单敷衍,说是简单的内容整改,也传出节目因尺度问题被封杀的假消息。其实是星空卫视股权变更,核心团队迁往上海,频道重新规划。改组后的星空由原东方卫视的田明先生挂帅,他们的《中国好声音》轰动全国是后来的事了。之前的高先生则着力于新闻集团的在华投资业务,不再监管星空传媒,星空与福星的合作时代于是走到了尾声。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云霄飞车(5)

公司的业务一向依赖星空,好像还来不及去为停播伤春悲秋,如何走出丢失大客户的困境才是当务之急。最后一次录影时,李睿问我,要不要拍一张照留念,这舞美布景,录完就要拆了哦。我当时着急要去开会,草草附和两声,最终没有拍,这成了我许久的遗憾。

我没有拍照留念,或许是在潜意识里有种期待,觉得还没有结束,还有机会让节目东山再起,尽管我知道很难。遇到一些背叛与诅咒。某合作方数百万现金的拖欠。常态项目的停滞。福星一度岌岌可危。

过山车去过云霄,当然就会来到低谷。若真是过山车就不必怕,只要不出事故,急速滑落,倒转,冲至最低点;接下来,就一定会爬上来,尽管缓慢,却心安。过山车的事故率约为两亿五千万分之一,我们不会是最倒霉的那个,起起伏伏,权当是惊险的乐趣吧。

只是我和粟智毫无背景,能帮我们的只有自己,可自己双手的力量能有多大呢?大到可以把这满座的过山车推上山顶吗?那段时间相当煎熬,我们相对无言,手足无措,突然开始忏悔起来。

粟智说,怪我们自己疏忽,创业从来都不是坦途,也许此刻,才是我们应该有的悲凉和反思。

福星与星空的合作,从一个想法到付诸实现,其实是顺风顺水的。他们强大的品牌价值与业界影响力,从某种程度上帮了福星很多,而常态运营的项目也让我们觉得依山傍水,不必去操心公司的生死。久而久之,便没了忧患意识,好像公司就会这样一直稳步前进;而我们,尽管偶尔焦虑与挣扎,但总觉得不会被淘汰。现在明白还不算晚,我们拥有的还好不算多,所以失去的也不会太多。

开始疯狂地找项目。见遍所有的潜在合作方,寻找每个可能的机会。好累。常常来了一个希望,竭力把握,又失去。又有一个希望,竭力把握,再失去。不敢再提赚钱,更不提什么所谓的发展。先把公司养活,让每个人有事做,哪怕只是微薄的利润,甚至,哪怕贴钱。不能让团队丧失士气,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和粟智的窘境——这是我们管理者的失误,原本也不应该由他们承担。而且,人心不能散。

有人提醒我,公司有困难,便可以适当裁员以减少成本支出。他是对的,我很清楚,但我拒绝了。我不想在任何时候遣散任何并未犯错的员工,让他们有稳定的薪水,踏实的工作,在他们选择加入福星时,就已经成为我的责任。我困难的时候,他们没有放弃我,那么我也不可以放弃他们,在我看来,若干条“创业需知”中,这是唯一我无法苟同的地方。也许,对于我来说,竭尽全力维护团队的完整性,不仅仅只是为了公司的颜面吧,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去上海见一家视频网站的老板,谈合作,对方三度爽约,最后匆匆见面,敷衍塞责,也无下文。我独自在上海,已是深秋,走在街上。衣服带少了,我有点冷,好像也没有知觉。上海不是没有朋友可以约,只是,都是一些把酒言欢的朋友,这样几近失魂落魄的我,哪有心思去赴约呢。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云霄飞车(6)

相识多年的浩哥打来电话,看到我微博,知道我来上海,约我去他公司小坐。我想反正也无所事事,不如去消磨一下时光。

2004年刚来北京时,浩哥在北京出差,我们简单聚过。那时他还在湖南卫视,语调柔软温和,但目光锐利,随时都信心满满的样子。后来听说他与湖南台的才女杨晖在上海创业,短短几年已是沪上数一数二的传媒公司,旗下《波士堂》《中国职场好榜样》等财经节目名震一方,他们领衔的唯众传媒也是业界最具影响力的企业之一。

站在唯众的楼下,我竟然有点久违的激动。比起前辈杨晖,我是如此渺小,而这唯众专属的一栋雅致的七层办公楼,又像是一种标榜,好像激励我未来也要做到这样。杨晖曾是我初入电视行业的偶像,她毕业于湘潭师范学院,曾是湖南卫视《新青年》制片人。我大学时听过她的讲座,像个粉丝一样索取过签名。我们有相同的求职经历,放弃去做安稳的教师工作,而投身电视事业,只是她成功了,而我仍然……在路上。

和浩哥聊了很久,他并未看出我隐藏的窘迫与难受,还带我去见了杨晖。忘记聊的内容,只觉得她身上有种强大的正能量。在她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她跟我说,年轻人,加油,你的年龄,是一件多好的事。

是哦,我还这么年轻,而浩哥,我看到他的脸上真的有了岁月的痕迹,已经不再是2004年在北京后海那家狭窄的酒吧里见到的样子。那时他风华正茂,而这些年的创业之路,让他赔上了青春与自由,但他仍然那么享受现在的生活。吃饭时,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自己做公司,原来没想象中那么风光,就觉得累。

浩哥像被触动一般。他笑了笑,说,那就对了,人死了才不累啊。

掷地有声。这句话很震撼我,于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末了,感叹,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海阔天空的尽头。

创业者内心都是相通的,受过什么委屈与折磨,应该都明白。他继续说,人总希望一劳永逸,总想着,迈过这个槛应该就豁然开朗了;或认为也许达到某个高度,应该就安枕无忧了。但这是错误的,我们这一辈子都在不断面对各种困难,只是阶段不同,困难的意义便有不同。我们要感谢困难,你以后会明白,人在安逸的时候是最容易被毁灭的,只有一直迎接挑战,才会得以生存。

他最后打了个比喻:人生宛若心电图,起起伏伏才是正常,如果一帆风顺,那就挂了嘛。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云霄飞车(7)

是的,不必哀叹什么,活着就是正能量。我活着,我很好。冬天我们终于找到了投资商,重新启动《Lady呱呱》,大胆放弃传统电视台的合作,只针对互联网播放。这过程不易,也不值一提,只要结果便可。总之我们扛下这一场拯救福星的仗,觉得臂力又强大了。

为重新打造舞美,我和粟智亲自去郊外的工厂验收,却迎来一场大雪,回家必经机场高速,我俩一前一后开着车,极慢地行驶。到家时,地上积雪已有几寸厚,便下车,走了几步,踩在雪上,感觉发出了脆弱又寂寞的声响。忽然之间,我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天,那个晚上,也是同样的大雪,我十二岁,在路灯下孤独地走着。那时念初中,有点笨,反应慢半拍,倔强内敛的个性,老师并不喜欢。班上推荐学生参加全国数学奥赛,点了几个平常被认为很聪明的学生留下,晚上在学校开小灶进行奥赛培训,当然是没有我。我喜欢数学,也想参加这个竞赛,却没有机会。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可那又能怎样,成绩不突出,没有光芒,不是耀眼的人,被遗忘是正常的事。

回家后我跟父母说,他们假装讥讽我,实际上也是给我信心:你觉得自己够本领,为什么不坚持去,自己要求不行吗?怕什么丢脸,无非是不让你参加,即使结果一样,但算是争取过啊。

于是我赌着气,真的背着书包去了学校。那时已经开始下大雪,我踩在雪地里,每一步都听得那么清楚。很冷,雪水渗进鞋子里,刀割似的难受。内心矛盾,想快点到达目的地,却又害怕见到他们质疑的神情。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甚至有种奇怪的悲伤与预感,我这脆弱的小小人生,是不是今后也将如此行走,也将不停接受不同的质疑与考验。

大雪飘扬的夜晚,我艰难地行走,为的,只是一个未知的证明。后来我真的坚持参加了奥赛,下课后,他们去培训,并没有人通知我,我厚着脸皮跟着过去,坐在其间。比赛前领报名表,轮到我了,走上前,老师迟疑了一下,我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装没事似的递给了我一张,我心里充满感激。

尽管不被看好,结果却出乎意料考赢了所有人,大家都对我刮目相看,连数学老师也尴尬地跟班主任说:之前真没想到他可以。父母并未再提及此事,或许那是他们当年的策略。我知道如果没有那一晚他们的激将和我倔强的争取,这一切都不会出现。

想当年,那么瘦小的身体,背着大书包,在雪地里勇往直前的样子,那么不顾一切,竟然也不害怕他们对我的不请自来投来奇异又惊诧的目光。每次想到这儿,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坚持,并无视结局。最后也许不一定成功,也许仍是渺小的蝼蚁,但无比光荣。

《假面先生》假面先生(1)

假面先生

流着淤血,尽管疼痛,但说明快要好了。

2005年因为超女巡演,粟智认识了调音师阿忠,东北人,憨厚诚恳,外形是粗犷铁汉,但关心起人来又事无巨细,一直相处愉快。做《Lady呱呱》时主动出谋划策,算是帮了不少忙。我和粟智当他是好友,常约着小酌两口,宵夜摊上吃着烤串,天马行空地聊着。他也有些人脉,说是找机会能一起赚钱。

看他善良低调,于是常常帮他介绍些大型活动的音响工作,找了黄瑾和北京台的好友李雪萍帮忙推荐。他道不尽的感激,说要报答。可我觉得只是顺水人情,并未放心上。

有天他找我们商谈,说为了感谢,他找来一个项目,是广州一个企业的客户答谢演唱会,邀请一组歌手助阵,规模不算小,打包一共三百万,找我们做,关系很靠谱,竞标只是走过场。他常跟大牌歌手走南闯北,能接到这样的项目并不奇怪。我和粟智都很兴奋,利润差不多60万。他最初就说,只赚点调音师的劳务即可。我们不同意,中国人讲人情,见者有份,于是谈好五五分账。然后干杯、拥抱,觉得以善待人得到了回报。

接下来是策划会、竞标、签约,样样都很顺利。签完合约,阿忠跟我说,款项到账之后尽快提取60万给他。我有些不理解,说好五五分账,不是提取30万就行吗?他改口说,这项目中间人马先生,是他的东北老乡,与他私交不错,这次利润他要全拿走,一分不剩,大家吃点亏,下次会让我们赚回来。

粟智的个性当然不肯,一口回绝,这行讲求信用,说好的事不可以变卦。若把60万利润给马先生,我们公司仍需给这300万缴纳高额税费,最终是个亏本买卖。忙活一场,还得贴上几十万,这是欺负人。

见面时,粟智已经有些急眼,也以为我们之间朋友的关系,阿忠会就此罢休。谁知他撂下狠话说,这件事,你们已经竞过标,换不了人了,所以你们答不答应,都得照做。马先生是东北人,你们记住,他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假面先生撕下和善的面具,竟然是这番阴森模样。

《假面先生》假面先生(2)

这件事来来回回很多次,最终在阿忠和马先生的威胁恐吓下,我们就范了。公司没有盈利,仅仅只是扮演了一个为他们走账的中间公司,前后贴上二十余万税钱,还被逼把这活动认真执行完善,算是交学费吧。

见过很多圈内涉“黑”的人群,的确疯狂至极。福星是间小公司,没有强大的力量护佑,只能如此。很憋屈,觉得自己很没用,暗骂自己是孬种,却也没有其他办法。瞒着公司的员工们,他们在广州顺利执行完这场演唱会,打来电话报喜,说现场气氛很好,一点小毛病都没有,很成功。我还在电话这头夸赞,说各位辛苦了,回来以后请大家吃大餐。他们沉浸在喧嚣喜悦里,殊不知我与粟智在跟这帮恶人的较劲中已筋疲力尽。

这也是成本吧。我指的不仅仅是钱,还有在与人交往中,错付的情感与信任,以及受到的戕害与打击,都是我们为了成功而支付的成本吧。

只是这成本很残酷,也很痛苦。钱可以赚,但因为把阿忠当朋友,这恍然大悟的伤不是一两天可以治愈的。讲给李雪萍听,她愤怒又惊讶,更不可理喻,随后也感叹,体制内工作的她,或许因为北京台的背景缘故,已为她过滤掉诸多此类事件,而对于没有保护伞的我们,这些磨难或许是免不了要经历的吧。想到这里,还是有些苦恼。

没有其他良药,所以只能继续擦亮双眼了。

雪萍姐说,成年人都戴着自己的假面,你我都是如此。只是这假面背后的心,是不是一颗干净的心,决定了我们能否走到一起。有道理。 小乐一杯啤酒递过来,说,这一章翻篇吧,人生这么长,总会遇见几个人渣的。

2010年,我和粟智住在东风北桥,附近酒仙桥有家24小时营业的烧烤店,狭窄简陋,却特别好吃,是我们、小乐、雪萍姐的根据地。服务所小哥长得像腼腆粗糙版的赵又廷,我们叫他“小帅哥”。那烧烤店破旧没招牌,我们便用了“小帅哥”代替店名。

雪萍姐是北京晚会导演圈子的“大拿”,担任过北京台春晚的总导演。跟我一样是摩羯座,风风火火的性情,看起来不拘小节,但其实很懂礼数。小乐在做纪录片,他从北京台出来后,过了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帮杂志社代笔写稿,偶尔接些纪录片后期编辑的零碎杂活。其实他脑子机灵,学历不高却读书不少,原本可以做得更好,但他不想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厌倦被约束,现在做独立导演,有活就接,没活便经营网店,却也有滋有味。我们常在忙完各自白天的工作之后,深夜约在“小帅哥”,点生蚝和肉筋,韭菜、茄子金针菇,几瓶啤酒泡沫飞溅,惬意的生活。

《假面先生》假面先生(3)

小乐几杯下肚后话就会多。我们一起经历过一些坎坷,我和粟智当他是我们的弟弟,无论在工作或生活上都竭尽全力帮他。他也积极乐观,尽管有些虚荣,却不影响他是个贴心热情的好孩子。

有天他找到我,拜托我帮忙,却不说明缘由,非得见面谈。凌晨约在“小帅哥”,他开心地告诉我,接了个大项目,为一家资金充裕的广告公司制作两年的电视节目,地方台发行,制作费高昂,却因为对方不懂节目,所以对节目内容的质素并无特别要求。听到这,我为他高兴,一直觉得他是幸运的人,总会遇见好的机会。他接着说,因为无法以个人名义接这项目,所以需要我帮忙,用福星传媒的名义签约,制作费汇入福星的公司账户,再转交给他个人,他再去招兵买马执行这个项目。

理由是合理的,不过有风险。比如,合约签订后,我们公司作为乙方,是否承担节目质量审核的风险;他作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却又不是我公司的在职员工,之后项目的对接如何推进。但我信任他,所以很多疑问便也忽略掉了。没想太多就答应了。

签字,盖章,第一笔制作费八十万汇过来。走完程序,扣除税费,提了七十多万现金给他。不放心,问了一句,你把节目做好一点,万一太糟糕,甲方也不是好哄骗的,心里想说的其实是我的担忧,乙方那一栏写的是我的名字,这两个字一签,尽管不算福星的项目,也有种油然而生的责任心。

他说,放心,没事。

两天后,他发短信给我,说去香港旅行。从那一天开始,便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粟智觉得奇怪,用别的电话打给他,接了,问他在干嘛。他支支吾吾,然后说在忙,又挂断。我说,可能是嫌漫游太贵。

两周后接到对方广告公司一位负责人丁女士的电话,问,何时交片?

我和粟智有点傻眼,交片?不明白,小乐不是已组建团队在做吗?

丁女士反问,小乐不是福星的员工么?

《假面先生》假面先生(4)

这事有蹊跷,约了丁女士见面。谜团才被揭开。

小乐通过其他朋友认识了丁女士,自己偷印了名片,以福星员工的身份,借助《Lady呱呱》的影响力成功说服这家广告公司合作,并欺骗我只是帮他走合同,令双方顺利签约,然后卷带制作费离开。而这其中,我们双方都与小乐个人没有任何文字上的约定,甚至没有手机短信和电邮的确认,只是我傻傻地将这七十余万的提现交付他,迎来的却是甲方丁女士的责问。

找不到他,去他家住址,发现已经搬了。无心去找他,先要处理好与广告公司的关系,作为乙方,我们已经收了对方的制作费,也签订了具备法律效应的合约,理应在合约规定时间内交片,但我们一直以为小乐已经组建团队进行拍摄,漏洞就在这里。所幸丁女士的信任,她相信我们也是受害者,协商过,希望我们公司垫资,将第一批要交付的节目录制完成,之后的合约仍然履行。算一下这笔账,可以挽回公司颜面,不用吃官司,通过这次看起来恶性的事件反而可以获得对方公司的信任,建立起未来的合作。于是我答应了。垫款录影,白白垫付数十万。

小乐手机停机,我发邮件给他:能给我一个解释吗?我们是那么好的朋友,只要一个解释。没有回。粟智说,他不会回了,既然曾是朋友,就当认清吧,只是代价很沉重。

没有时间去恨他,要尽力去弥补他犯下的错。

听说他回了老家株洲,买了套房子,找了份安稳的工作。七十多万卖了我们的友情,也许他觉得值。

我们的专业素质赢得了广告公司的认可,对方副总从上海飞来见我们,说已经从同事那里得知我们遭遇的背叛,但感激我们仍踏实认真把工作做完,用很职业又极富人情味的方式处理得很妥当,所以除了继续合作这个节目,还愿与我们合作其他项目。

好人有好报,我安慰自己。但我和粟智很难过。我知道,人人都戴着假面,但我原以为卸下面具,我们的眼神是一样澄澈透亮的,谁知道我错了。雪萍姐拍拍我的肩,说,又成长了吧,这会让你更强大。是否强大不敢说,但的确又是创业路上代价惨重的一课:不要随便代签合约,不要轻易盖下公章,那是对你用心血灌溉的公司最起码的尊重。

《假面先生》假面先生(5)

我们和小乐再也没有见过,如果有机会,很想再见到他。我不会试图找他要回那七十万,只想大家一起再聚“小帅哥”,吃着串喝着酒,听他认认真真说一句,对不起。其实我一定会回答,没关系。某个下午,去我的好朋友、主持人徐睿家喝茶。他放着佛乐,点着熏香,动作缓慢优雅地泡茶,阳光照射进来,茶水呈现出金色的美好,宁静动人。

徐睿大学学的是编导,机缘巧合做了主持人,曾是光线当家小生,手头王牌节目数档,曾和胡海泉合作发行唱片,当年与同公司的李霞、沈星等人同属异军突起的一拨新生代主持人。但他年轻气盛,在事业鼎盛期离开光线,自组公司,拉来风投,大张旗鼓租下华贸中心昂贵的写字楼,招兵买马上百人,结果好景不长,遭遇政策变故,资方撤资,半年光景便以失败告终。谷底的日子并不长,他整装再出发,捡回主持老本行,加盟天津卫视《非你莫属》,重回大众视野。他这些年,见过风云变幻,享过万众瞩目,却也可以低如蝼蚁尘埃,所幸他此刻,如此悠闲自乐地玩着茶道,双手娴熟,嘴里念叨着茶与茶的区别,如数家珍,不是真心热爱不会如此在行。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动作,烧水、洗茶具、斟满,缓慢而有章法。用他的话来说,这些看似琐碎的工序,实则在降服自己的内心。爱茶人爱的若只是茶本身的清香优雅,那便肤浅了,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的实是这般心境吧。

我们聊起这些过往。我抱怨着自己的遭遇,说到人心叵测。那时我还没有放下,梦里常见到小乐,无数次质问他,没有回应,醒来发现只是虚空。心很痛。

徐睿为我斟茶,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吗?其实,所有的坏事都是好事。

怎么讲?

他递来一杯茶,继续说:当我们的生活遇到一些不可抗因素,恶劣的人,恶劣的事,发生看似糟糕、负面、不堪的变化时,不必激动和沮丧。因为那是你的能量蓄积到一定程度的自然规律,是一种成长与更新的预警,强制性地帮助你进行积极、正确、更有意义的改变,同时对周围的朋友进行新一轮的挑选与淘汰,留下对的、好的,放弃错的、坏的。大浪淘沙,新陈代谢。你会获得传说中的破茧成蝶。

所以,应该明白一点:流着淤血,尽管疼痛,但说明快要好了。

悟。


流氓本色!
江枫.
真长,Mark一下。

风一样的男子
vs01
mmm

------------------------------------------------------------------------
清江
流氓 你的转帖都这么长
望而却步啊

准确定位自己,不迷糊,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