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脸
死亡的脸
关于死亡,约摸3岁不到我就有所体会了,到如今让我感受最深的仍然是“恐惧”,“恐惧万分”,所以我经常在想,也许我是一不小心把上辈子关于“死亡的记忆”带到了今世。记得那时候有很多个夜晚,在我们家三间屋靠炕一侧的床上,我躺在妈妈的背后,每次都会因为害怕被钉入“火红棺材那狭小到不能再小的空间”里而不敢闭眼。
稍微大一些的时候,或许我已经上小学了,整个班级经常(也许并没有经常,只是一两次)会被家里有死人的家庭叫去“肘(举)花圈” ,对于这件事情我向来是既期盼又害怕的,期盼的是“肘一次(举)花圈”能得到一支铅笔或一本作业本或者两者都有,还能吃上一顿好饭,我第一次吃“午餐肉”就是在一个人家的葬礼上;害怕的自然是空气中到处弥漫的“死亡气息”,这样几个元素自然是少不了的,火红火红红得耀眼的棺材,瘆人的灵棚,满地的干草,白的晃眼的孝服,不过最最重要的自然是女人们略带表演性质的声嘶力竭的哭喊,一边哭一般喊,“亲的呦~~,亲的呦~~,怎地能~~,走了~~,撇下~~我呦~~,呵嗯(从喉咙里发出的唤起声)~~,不能~~过呀”,如此反复,反复,一直哭到鼻涕、眼泪满脸都是,旁边的人越是劝说哭声越高,直到自己筋疲力尽或者被痰呛到,方才作罢,无论是别人家的生死,还是我们自己家的生死,都是这样,无一例外。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的记起姥爷还有姥爷的姐姐去世时那些女人的嘶喊,这两个人的死亡大约是有记忆以后我所接触的最早的死亡。姥爷的棺材是爷爷帮忙上漆的,火红火红,放在“磨房”的正中央,那天上午阳光很大,看见那些干草和那“红得耀眼的棺材”后,我的双腿就软跪下来,眼泪也跟着不停的往外涌,但我想,往外涌眼泪的最根本的原因,说到底还是妈妈的悲伤感染了我,令人悲伤的还有就是搭灵棚的那些强壮的男人并不悲伤,反而谈笑风生,还奢想着也许在掘地的时候能够挖到一罐字钱,古人用的天圆地方的字钱。姥爷姐姐的儿子是我的干爹,小时候我体弱多病,必须找一个属牛的男人当干爹,要是没有这个人,我就得寄拜给一块大石头了,幸好有这么一个人,我管姥爷姐姐叫老姨,管姥爷姐姐的丈夫叫老姨夫,老姨夫总是取笑我长的黑,说我是一个“黑包”,老姨的葬礼上,来了一大群人,挤满了整个院子,大家用泪花的双眼忘着老姨的“红得耀眼的棺材”,一齐用悲伤的语调带着哭腔大声的喊“老姨,躲钉啊”“老姨,躲钉啊”,不知道老姨有没有躲开钉子,但我确实透过“红得耀眼的棺材”看见老姨左躲右闪。这段时间,我对于死亡更多的是敬畏。
再后来,父亲就去世了,父亲的去世几乎全部改变了我的性格特质和生活轨迹,我想那是一种从基因深处的改变,抑郁质掩盖了一切快乐,仔细想想,似乎从那一天忐忑起,我的心就没有再放下来空,天空也没有再蓝起来过,愤怒和恐惧让我生不如死,吞噬了我的一切爱和美好,再后来,大伯、继父、爷爷、内蒙奶奶等这些老人相继去世,不远的几年内,应该还会有一些和我亲近的老人离开这个世界。这段时间,我对于死亡更多的是好奇,并且试着去构建它的全貌,但至今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如果想要大致说一下的话,我想陆幼青的描述最接近我脑海中死亡的脸“冬天,一个清洌的湖,湖水并不很纯净,只是因为寒冷的沉淀才如此。土是暗暗的,远处有白色的痕迹,不知是不是雪。周围有几棵高大的北方的树,因寒冷而寂寞。湖的对岸有一幢欧式的大房子,依稀是白色的,每个房间都亮着灯,看不真切,它的巨大身影投在湖面上,却一动也不动,只是灯光看上去更亮了。过了一会,它开始熄灯,一盏、二盏、三盏,熄灯的过程缓慢而坚定,像一个仪式,最后一盏灯灭掉的时候,有人死了。”
死亡到底长着什么样,其实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