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待来生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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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大我八岁,他第一次给我留下印象是我四岁的时候,姑姑领着细高的他出现在我家,我知道在北京我有个大哥哥,当时的兴奋程度好比现在的人中了彩票。原因只有一个,那时的我坚定地认为,有个哥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小时候对于自己来说,开心就等于和哥哥一起下河捉蝌蚪,就等于追在哥哥身后玩打仗,就等于谁欺负了我,可以大声喊:"哥哥,他欺负人,呜呜……"。

   
最清晰的懵懂感觉,是我十七岁时小姑姑出嫁,和哥哥坐在一辆送亲的车上,因为晕车而歪靠在哥哥身上。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不认识的司机板着一张沧桑的脸一言不发,我体会着哥哥肩膀的宽厚结实,还隐隐的有种心跳与慌张。从来都嘻嘻哈哈逗笑的哥哥,那天格外的安静,仿佛转了性格变了习惯。于是,那一程走得好远又似乎好近,好像漫长得没有尽头,又恍忽快得眨眼就到。

   
当哥哥第一次用异样的眼光看我,自己已经是十九岁的少女,哥哥在姑姑安排的第N次相亲之后,跑到我家楼下。两个人坐在楼角处的石台上,哥哥沉默着,用陌生且专注眼神直直地望着我。

   
"小妹,你知道我是谁吗?"

   
"笑话,我怎么能不知道你是谁?刚把档裤合上就追着你跑了,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呀。"我对着昏黄的路灯笑着。

   
哥哥摇摇头:"舅舅舅妈没告诉过你吗?我是我爸带过来的,我和你们没血缘关系。"

   
秋天的风凉得好快,有一丝吹进了心里。这个秘密我是知道的,早些年爸爸偶然提起过,只是我一直不愿意面对,因为,我不愿意最疼我最爱我的哥哥不再是我的哥哥。可是,面前的哥哥说出这个话题,我无法逃避,只能低下头喃喃地:"你不想做我哥啦?提这事儿干嘛?"

   
哥哥慌张地摇着头,黑亮的眼眸闪着明澈的光芒:"小妹,你觉得哥哥好吗?你愿意和哥哥在一起吗?"

   
"好哇!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我特喜欢你,要是老天问我下辈选择什么,我一定告诉他: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妹妹。"我举着右手起誓。

   
哥哥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是潮潮的,声音是哑哑的:"别,不用起誓,我相信你。我要说的是,我也希望下辈子还做你的哥哥,看,我们想的一样。"

   
虽然哥哥走时笑吟吟的,可眼睛里有说不清的遗憾泛起,哥哥消失在路口时,我发现自己好难受,可又说不出为什么。直到哥哥的结婚喜帖发来,我才明白我不喜欢那个嫂子,我不愿意哥哥结婚。

   
哥哥到底还是和那个我背地里叫她"麻脸"的女人结婚了,婚礼那天我一直愁眉苦脸,别人都以为我病了,只有哥哥看到我时眼睛里有一抹惆怅在流动。我们拒绝对视,他没有给我剥上一颗喜糖,我也没有跑过去送上祝福。

   
哥哥有孩子了,我结婚了,哥哥搬家了,我生小孩儿了,哥哥升职了,我离婚了。时间在我们彼此互不联系中流逝,但是没有哪一段历程我们停止过关注。

   
那是一个秋迟迟不肯光临的时节,西山的叶子偏耗着性子不干脆地红成片,不痛快地染遍天。哥哥坐在那辆黑色的车里探出头:"小妹,你怎么还可以这么漂亮呢?太不象话了。"在一处无人的秃山腰上,坐在发动机盖上听哥哥讲大道理。为着一场没头没尾的婚姻,伤感了青春易逝,为着一段痛彻心肺的恋爱,掏空了自己的全部感情。就那么巧的被哥哥从酒吧里拉回家,看着我吐得昏天黑地。然后,我们就约在这里,听他做着长篇报告。

   
哥哥说了多少我不知道,反正我清楚他是我的哥哥,他必须任我胡为。"你说得真起劲儿,可你敢说真心话吗?"我挑衅着扬起头。哥哥定睛看着我,半天后长叹:"唉,你不小了,任性要有限度。"我知道,哥哥和我都长大了,责任与现实中的一切,不再是年少时的悸动。

   
这个秋天又是姗姗来迟,几番秋雨的挣扎,还是没有将叶吹黄,将水吹寒。哥哥生病了,我在医院的门外看到嫂子哭成个泪人,已经在读研究生的侄子悄悄躲到角落。直等到没有人的晚上,我走进哥哥的病房,哥哥魁梧的身板已经瘦成个细长条,仿佛当年来我家时的样子,只是脸色青黄。

   
看见我,哥哥笑了,撑着脸上细密如织的皱纹,却依稀可见当年的帅气。我坐在床边轻轻地拍着他的手:"你个不象话的家伙,都敢生病了,我告诉你,不准随便放手的啊!我还没找到主儿呢,你可不能推卸责任,要不我追你到阎王爷家告你状。"哥哥笑得有点喘:"得令!你这个混丫头放心吧,哥哥我皮实着呢,想让我不跟你唠叨了,可没那么容易。"

   
夜色中,我看到哥哥扶着窗口眺望,背已经有点弯,对我的关心却一点没变。秋凉还是来了,只是没有那么轻狂,而是一丝丝地慢慢渗透着,浸润着地下的土壤,身边的万物。月亮早已爬到半天上,月明如镜中有个心愿:如果有来生,如果来生再想见,我愿还做哥哥的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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